94年我去河邊釣魚,沒想到會撞見村花在河里洗澡......
01
1994年7月2日,農歷六月廿四,正值小暑。
午后的日頭像是被烤化了的火球,直愣愣地懸在天際,將整個村莊炙烤得仿佛要冒煙。
直到傍晚六點多,暑氣才稍稍收斂。
我扛起墻角那根磨得發亮的竹竿,竿梢還系著前幾日新換的魚線,向著村東頭的小河邊走去。
那時母親身體不太好,大夫說喝鯽魚豆腐湯能補身子,我心里想著,要是能釣上幾條活蹦亂跳的鯽魚,給母親熬上一鍋熱湯喝。
路過村口那棵枝繁葉茂的大槐樹時,王嬸正坐在樹下的青石凳上,手中的蒲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驅趕著惱人的蚊蟲。
“青陽,又去釣魚啊?”王嬸笑呵呵地問道,眼角的皺紋里都盛滿了和善。
我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應道:“是啊嬸子,太陽落坡了,這會兒涼快些,我去釣點兒鯽魚熬湯。”
肩頭的竹竿硌得生疼,我下意識地換了個肩膀扛著。
穿過村東那一片郁郁蔥蔥的玉米地,玉米稈足有一人多高,寬大的葉子在微風中沙沙作響。
遠遠地,便能聽見小河潺潺的流水聲。這條河陪伴著我們村祖祖輩輩長大,河水蜿蜒,像一條碧綠的絲帶,流向遠方。
那時的環境純凈,沒有什么污染,河水清澈見底,底下圓潤的鵝卵石清晰可見,偶爾還能瞧見幾尾小魚穿梭其中。
我貓著腰小心翼翼地鉆過最后一片玉米稈,突然,一陣嘩啦啦的水聲傳入耳中。
我下意識地抬眼望去,只覺渾身的血液“轟”地一下直沖腦門——河灣里,白花花一片,我們村最俊的姑娘李秀蓮正背對著我站在齊腰深的水里洗澡!
剎那間,我只覺兩腿像是被灌了鉛,沉甸甸的,動彈不得。
手里的魚竿“啪嗒”一聲掉在地上,驚起了幾只在草叢中休憩的螞蚱。
秀蓮是村里出了名的美人兒,兩條烏黑油亮的大辮子垂到腰際,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彎的,像月牙兒一般,甜得能讓人心里發顫。
此刻的她,正抬手撩著水往肩上澆,晶瑩的水珠順著她雪白的脊背緩緩滾落,在夕陽的余暉下泛著細碎的光,宛如灑落在人間的星辰。
“誰?”秀蓮像是感應到了什么,猛地轉過身來,濕漉漉的辮子在空中甩出一道優美的水弧。
我慌了神,本能地想要逃跑,卻不料被腳下的玉米茬絆了個跟頭,“刺啦”一聲,褲腿被撕開了一道大口子。
“郭青陽?”秀蓮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她慌亂地蹲進水里,只露出個腦袋,眼神中滿是驚恐與羞澀,“你、你轉過去!”
我手忙腳亂地連滾帶爬轉過身去,背對著她,只覺耳根子燒得發燙,仿佛能煎熟一個雞蛋。
“對不住對不住!我不知道這兒有人......”我結結巴巴地道歉,河邊的青蛙“呱”地叫了一聲,四周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靜得嚇人。
身后傳來窸窸窣窣的穿衣聲,我盯著地上的一隊螞蟻,它們正齊心協力地搬著半片槐樹花,一步一步往窩里運。我心里卻亂成了一團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也不知道該做些什么。
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我抬頭,看見秀蓮已經穿好了那件她最愛的碎花的確良襯衫,發梢還滴著水,水珠順著領口往下滑,暈開一片深色的痕跡。
“你......”秀蓮咬著嘴唇,眼圈通紅,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你都看見了?”
我急得直擺手,慌亂地解釋道:“沒沒沒!我就看見個后背......”
話一出口,我就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這不是越描越黑嘛。
秀蓮突然蹲下來,雙手捂著臉嗚嗚地哭了起來。
我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眼神不經意間瞥見她纖細的手腕上有一圈青紫,觸目驚心。
記得去年收麥子時,我去幫她家扛糧袋,那時候她的手腕還是白生生、嫩乎乎的,如今卻......
“秀蓮,你這是......”我也蹲下身來,靠近她時,一股淡淡的桂花胰子香飄入鼻間。
她抬起淚眼,望著我,聲音哽咽:“青陽哥,再過兩天我就要嫁人了——”
“啥,你要嫁人了?”
我只覺腦袋“嗡”地一聲,像是被人重重地敲了一棒。
腦海中突然閃過村頭張鐵匠家二小子前些天說的話,說李秀蓮要許給西王莊開磚窯的劉家。
當時我只當是閑話,一笑了之,誰能想到這竟是真的?而且那劉家兒子小時候發燒燒壞了腦子,走路一瘸一拐的,村里人背地里都叫他“劉瘸子”,秀蓮怎么能嫁給這樣的人?
“你爹真要把你許給劉瘸子?”我只覺嗓子眼發緊,聲音都變得沙啞起來。
秀蓮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手背上青筋暴起:“他家給了三千塊彩禮,我爹賭錢欠的債......”
說到這兒,她突然抓住我的胳膊,眼神中滿是絕望與期待,“青陽哥,你還記不記得咱們小時候在麥秸垛里說過的話?”
怎么會不記得呢?那是我們最無憂無慮的時光。
那會兒秀蓮才十歲,有一次被村里幾個調皮的皮小子堵在麥場欺負,我抄起趕羊的鞭子就沖了上去,把他們轟得四散而逃。
晚上,我倆躲在麥秸垛里數星星,她抽抽搭搭地說:“青陽哥,等我長大了給你當媳婦好不好?”
回憶如潮水般涌來。
記得她十四歲那年夏天,我在河邊給她編柳條帽,她踮著腳,把采來的野花插在我頭上,笑得前仰后合;93年廟會上,她趁人不注意,偷偷塞給我一個繡著并蒂蓮的煙荷包,我一直舍不得用,小心翼翼地收在枕頭底下......
“秀蓮......”我剛要開口,遠處傳來她弟弟的喊聲:“姐!爹叫你回去試衣裳!”
秀蓮渾身猛地一抖,像是被驚雷炸到一般,慌忙站起來,胡亂地拍打褲腿上的草屑。
她轉身要走,又回頭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中滿是不舍與無奈,像極了一只受傷的小鹿:“明天早上,老地方見。”說完,她便鉆進玉米地,很快不見了蹤影。
我失魂落魄地蹲在河邊,發了好半天呆。
魚漂被魚拽跑了都渾然不覺,直到日頭西斜,天邊染上了一層絢麗的晚霞,我才如夢初醒,拎著空空如也的魚簍往家走。
路過秀蓮家時,院里晾著嶄新的大紅喜被,隨風輕輕飄動。窗戶上新貼的“囍”字紅得刺眼,刺得我眼睛生疼。
那一刻,我只覺心里像是被人挖空了一塊,空蕩蕩的,說不出的難受。
02
差不多晚上8點,我才磨磨蹭蹭地回到家里。
當時,我爹正蹲在堂屋門檻上,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裊裊青煙在暮色中繚繞。
聽見腳步聲,他抬起頭,渾濁的眼睛里滿是責備:“青陽!魚呢?”
我悶聲不響地往屋里鉆,低聲說道:“沒釣著。”
“二十好幾的人了,整天游手好閑,連條魚都釣不著!”爹的嘮叨聲被我關在了門外。
我躺在床上,雙眼無神地盯著房梁。
那上面,還掛著去年和秀蓮一起糊的風箏,蝴蝶形狀的風箏,翅膀上畫著鮮艷的花朵,此刻卻靜靜地垂在那里,仿佛也在為我們的命運嘆息。
半夜里,天空突然烏云密布,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地砸在屋頂上。
我在睡夢中,又看見了秀蓮。她穿著鮮紅的嫁衣,站在河邊哭泣,淚水混著雨水,順著她的臉頰不停地流淌。
我伸手想去擦她的眼淚,卻怎么也夠不著。
等我猛地驚醒,枕頭早已濕了一片,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
第二天一大早,天剛蒙蒙亮,我就再也躺不住了。簡單地洗漱了一下,我便匆匆趕往麥場。
麥場里,還堆著去年留下的麥秸垛,經過風吹日曬,原本金黃的麥秸已經變成了灰黃色。
我在麥秸垛后頭不停地轉圈,心里焦躁不安,腳下的麥粒被我碾進了土里。
“青陽哥......”一個輕柔的聲音突然響起,仿佛一片羽毛,輕輕落在我的心上。
我猛地回頭,看見秀蓮站在那里。她那天穿了一件樸素的藍布衫,胳膊上挎著一個深藍色的包袱。
可我一眼就注意到,她的右臉頰有些紅腫,眼神里滿是恐懼和悲傷。
“你爹打你了?”我心疼地問道,下意識地伸出手想去觸碰她的臉頰,可又猛地縮了回來,生怕再次傷害到她。
秀蓮輕輕搖了搖頭,緩緩打開包袱。
包袱里,整齊地疊放著兩套衣裳,還有一個用布包著的小包。
“這是我攢的私房錢,統共八十七塊六毛。”她打開小包,聲音發顫地說道,“你帶我走吧。”
聽到這話,我的胸口仿佛被大錘狠狠地砸中,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記得93年時,村里的馬寡婦跟貨郎私奔,被婆家人抓回來后,遭到了一頓毒打,下場凄慘。
我害怕步馬寡婦的后塵,心里忐忑不安。
可看著秀蓮那含淚的眼睛,那充滿期待和絕望的眼神,我又咬了咬牙,堅定地說道:“好,我回去準備一下!今晚9點,我在村口老槐樹下等你。”
“謝謝你青陽!”秀蓮突然撲進我的懷里,我聞到了她頭發里淡淡的皂角香。
她的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在我的汗衫上,很快就洇濕了一大片。
“青陽,晚上9點咱們準時離開這里。我......我再不回來了。”她哽咽著說道。
就在我們沉浸在悲傷和希望交織的情緒中時,遠處突然傳來了一陣狗叫聲。
秀蓮像是被驚弓之鳥,猛地推開我,慌亂地說道:“是我弟!他把我盯得緊,準是起床沒看到我,又來找我了!”
她手忙腳亂地想要把包袱包好,可一不小心,將包紙幣和鋼镚的小包弄散了,我眼睜睜看著那些錢“嘩啦啦”地撒了一地。
“姐!你在這兒干啥?”秀蓮的弟弟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十二三歲的少年,長著一雙和他爹一樣的吊梢眼,眼神里滿是警惕和敵意,狐疑地打量著我們。
我趕緊彎腰幫秀蓮撿錢,隨口編了個借口:“你姐來給我送鞋樣子,我想給她給錢,她卻不收——”
“呸!”那小子突然朝我吐了口口水,惡狠狠地說道,“我爹說了,你再敢勾引我姐,打斷你的腿!”說完,他一把拽住秀蓮的胳膊,用力地往回拖,“姐,快走!劉家送聘禮的人到了!”
秀蓮被拽得踉踉蹌蹌,她回頭看我的那一眼,充滿了不舍和求救,讓我的整顆心都揪了起來。
我攥著剛撿起的紙幣和鋼镚,心里難受得要命。
回到家后,我翻出了床底下那個銹跡斑斑的鐵皮盒子。盒子里,是我那些年省吃儉用攢下的錢,統共兩百零四塊三毛二。
這時,母親咳嗽著從里屋走了出來,虛弱地問道:“青陽,你翻箱倒柜的干啥?”
“娘,”我扶著母親在椅子上坐下,輕聲問道,“秀蓮要嫁西王莊劉瘸子的事,您知道不?”
母親嘆了口氣,眼里滿是無奈:“昨兒個她娘來借熨斗,眼睛哭得跟桃似的。那劉家不是好相與的,可誰讓她爹欠了賭債......這都是命啊。”
我聽了,氣得“咣當”一聲把鐵盒子砸在桌上,大聲說道:“我要帶秀蓮走!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往火坑里跳!”
“你瘋啦?”母親嚇得直拍腿,“李家那老混賬能饒了你?再說你帶秀蓮去哪?外面的日子哪有那么好過,你們喝西北風啊?”
我沒有理會母親的勸阻,悶頭開始收拾包袱:“我去山西二姨家,下煤窯也比看著秀蓮跳火坑強!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再苦再累我都不怕!”
“這話你可別讓你爹和外人聽到了。”我娘聞言,慌忙捂住了我嘴......
夜幕漸漸降臨,天黑得像鍋底一樣。我揣著全部家當,小心翼翼地摸到村口。
老槐樹的影子在地上張牙舞爪,遠處時不時傳來幾聲狗叫,讓人心里直發慌。
我站在樹下,焦急地等待著,汗水不停地從額頭滾落,浸濕了衣衫。
不知過了多久,月亮爬上了樹梢。這時,我才看見一個黑影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
“秀蓮?”我趕緊迎上去,借著月光,我驚恐地發現她滿臉是血,樣子狼狽極了。
“青陽哥......”秀蓮腿一軟,栽進了我的懷里,聲音微弱地說道,“我爹發現錢少了......把我鎖屋里......我是從窗戶爬出來的......”
我手忙腳亂地用袖子擦她臉上的血,摸到她后腦勺有個雞蛋大的包,心疼得要命。
正要說話,突然聽見雜亂的腳步聲和罵聲由遠及近。
“快追!那死丫頭跑不遠!”是秀蓮大哥的聲音。
秀蓮渾身發抖,驚恐地說道:“是我大哥他們......”
她突然抓住我的衣領,哭著說道,“青陽,你自己走吧!我不能連累你!”
“那咋行?!”我彎腰把她背起來,大聲說道,“抱緊我!”
說完,我順著菜地往北跑,那邊有一片茂密的蘆葦蕩,或許能讓我們暫時躲過追捕。
秀蓮輕得像片葉子,可她溫熱的血順著我的脖子往下流,讓我心里又急又疼。
眼看就要鉆進蘆葦叢了,斜刺里突然沖出一個人影。是秀蓮的大哥李虎,他手里拎著一把寒光閃閃的鐵鍬,惡狠狠地攔在前面:“好你個郭青陽!敢拐我妹!今天我非廢了你不可!”
我一側身,用身體護住秀蓮。鐵鍬帶著風聲,狠狠地砸在我的肩膀上,疼得我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
李虎還要打,秀蓮突然從我背上滑下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哭著說道:“大哥!是我自己要跑的,你放過青陽......”
“你個沒良心的!”李虎氣得滿臉通紅,一腳踹在秀蓮心口,“劉家的彩禮都收了,你想讓我們全家喝農藥啊?”
“虧你還是秀蓮大哥,你這是把她往火坑里推。”我紅了眼,怒吼一聲撲上去,和李虎扭打在一起。
可這小子在鎮上練過摔跤,力氣比我大得多,沒幾下就把我按在地上。
拳頭雨點般落在我的臉上、身上,我卻死死地護著頭部,心里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保護好秀蓮。
就在這時,一道手電光照射過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住手!”
我抬頭一看,是村里的赤腳醫生張叔,他身后還跟著我爹和幾個村民。
李虎喘著粗氣站起來,惡人先告狀:“你們來得正好,幫我評評理——這小子想把我妹拐跑,你們說他該不該打!”
“該!”我萬萬沒有想到,我爹沖上來,抬手就給了我一嘴巴,還大聲罵道:“混賬東西!”
隨后他又轉身對張叔賠笑,“孩子年輕不懂事......讓您見笑了。”
張叔蹲下查看秀蓮的傷勢,嘆了口氣:“先送我家包扎吧。”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語重心長地說道,“小子,有些事得從長計議。沖動解決不了問題啊。”
“是是是,您批評得對!我回去還要好好管教管教他。”
我爹揪著我耳朵,連拖帶拽地把我弄回了家。
我跪在祖宗牌位前,聽著我爹的責罵,心里卻想著秀蓮的安危。
還是我娘心疼我,沒一會兒就來替我說情,我爹這才讓我滾去睡覺。
那晚,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我本來還想偷跑出屋,去問下張叔,秀蓮是個什么情況。
可我出門時,發現院門已經鎖了,梯子也被我爹放進了他的睡屋,我連翻墻出去都成了奢望。
沒奈何,我只能老老實實待在家里。
03
直到第二天早上,我爹去鎮上趕集買鴨子了,我才有機會去了秀蓮家。
遠遠地,我看見秀蓮家門口停了一輛農用車,她爹正和幾個人往車上搬嫁妝,臉上堆滿了討好的笑容。
“別瞅了,”王嬸知道我和秀蓮的事情,她嘆了口氣,語氣有些無奈地,“我聽李虎說,劉家怕夜長夢多,今兒晌午就來接人了。”
我聽了這話,眼前一黑差點栽倒。肩膀上的傷火辣辣地疼,可這疼遠遠比不上心里的痛苦。
愣了片刻后,我急匆匆跑回家里。
“青陽,你這是要干啥?”我娘見我急得滿眼通紅,伸手一把拽住了我。
“去茅房。”我甩開她的手,快步往茅房跑去。
我娘以為我當真要上大號,這才沒有攔我。
在茅房后墻根,我摸出昨晚藏好的鐮刀。刀刃在晨光里泛著冷光,我盯著鐮刀看了半晌,心里充滿了矛盾和掙扎。
就在這時,院門外傳來了咳嗽聲。
我探頭一瞧,是村支書老陳頭。這老頭蹲在我家柿子樹下,慢悠悠地抽著煙,看到我出去了,這才開口說道:“青陽啊,聽說你會修柴油機?劉家磚窯的機器壞了,出五十塊錢請人修呢。”
我攥著鐮刀,沒有吱聲,心里卻在琢磨老陳頭這話的意思。
老陳頭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土,壓低聲音說道:“秀蓮那丫頭命苦啊。不過......”他頓了頓,神秘地眨了眨眼,“劉家那磚窯手續不全,還砸死過人......縣里正要查呢。”
我猛地抬起頭,看著老陳頭。他沖我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拄著拐棍晃晃悠悠地走了。
我盯著他的背影,愣了好一會兒,突然把鐮刀扔進了院子東北角的柴堆里。
一個計劃在我心里漸漸成型......
04
晌午的太陽毒辣辣地掛在頭頂,我躲在村口的老榆樹后,眼睜睜地看著一輛貼著大紅“囍”字的面包車轟隆隆地開進了秀蓮家的院子。
秀蓮被兩個婆子架著胳膊拖了出來。她身上那件大紅嫁衣在陽光下刺得我眼睛生疼,頭上蓋著的紅蓋頭隨著她的掙扎不停地晃動。
“我不嫁!死也不嫁!”秀蓮哭喊著,聲音嘶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
她爹老李頭黑著臉,掄起巴掌“啪”地扇在她臉上:“由不得你!”
這一巴掌像是打在我心上,疼得我渾身一哆嗦。
我死死攥著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的肉里。
面包車噴著黑煙開走了,揚起一路塵土。
我抹了把臉,轉身就往公路上跑。汗水順著脊梁往下淌,浸濕了汗衫,黏糊糊地貼在身上,老難受了。可我顧不得那么多,一心只想乘車趕往縣城,揭發劉瘸子父子……
經過兩個多小時的顛簸,上午11的樣子,我到了縣城,不顧一切地沖進縣政府接待室,“同志,我要舉報!”
接待室里的女干部嚇了一跳,趕緊給我倒了杯水:“小伙子,別急,慢慢說。”
我咕咚咕咚灌下半缸子水,抹了把嘴:“我要舉報西王莊劉家磚窯!他們窯上砸死過人,還瞞報!還有我們村李有田賭博,他兒子李虎打人!”
女干部推了推眼鏡,翻開記錄本:“具體說說。”
我把知道的一股腦倒了出來。劉家磚窯93年塌方砸死兩個外地工人,私下賠錢了事;老李頭在鎮上賭場欠了一屁股債,把閨女賣了還錢;李虎昨晚用鐵鍬打我,我肩膀上現在還青紫一片。
說著我扯開衣領,露出肩膀上的傷。女干部倒吸一口冷氣,趕緊叫來了隔壁辦公室的人。
兩個穿制服的同志走了進來,其中一個濃眉大眼的問道:“劉家磚窯砸死人的事有證據嗎?”
我急忙點頭:“劉家磚窯的事,不僅西王莊,就連我們村的人都知道,不信你們去問我們村的村支書老陳頭!”
他們低聲商量了幾句,帶頭的同志拍拍我肩膀:“你先在這等著,我們去請示領導。”
我在長椅上坐立不安,時不時站起來往走廊張望。墻上掛著的圓形時鐘“咔嗒咔嗒”地走著,每一秒都像刀子割在我心上。
終于,那個女干部回來了:“領導很重視,已經安排聯合執法組去調查了。你......”
她話還沒說完,我就沖出了大門。我得趕回去,看看能不能先想辦法救出秀蓮!
回村的路上,我攔了輛拉化肥的拖拉機。開車的老師傅聽說我去西王莊,咂著嘴說:“巧了,我剛從那邊過來,劉家正在辦喜事呢,新娘子哭得那叫一個慘......”
我心頭一緊,差點從車上跳下去。
差不多三個小時后,拖拉機到了村口,也就在那時,兩輛警車和一輛印著“安全生產監察”的面包車呼嘯而過,揚起一路塵土。
“出啥事了?”老師傅伸長脖子張望。
我沒答話,跳下車就往劉家跑。我知道,我的揭發發揮了效應,秀蓮有救了!
劉家院子里張燈結彩,賓客們正圍坐在圓桌旁吃喝。
突然闖進來的執法車輛讓所有人都愣住了,筷子懸在半空,酒杯歪在嘴邊。
“劉福貴!有人舉報你磚窯發生安全生產事故瞞報,請配合調查!”帶隊的同志亮出證件,聲音洪亮得震得房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
劉瘸子他爹手里的酒杯“啪”地掉在地上,酒液濺在他嶄新的皮鞋上。他強作鎮定地笑著:“同志,是不是搞錯了?今天是我兒子大喜的日子......”
“李有田!”另一個執法員已經找到了躲在人群里的老李頭,“有人舉報你參與賭博活動,請跟我們走一趟。”
現場頓時炸開了鍋。賓客們像受驚的麻雀,“呼啦”一下散開,有的往屋里擠,有的往門外跑。
我踮著腳在人群里尋找秀蓮的身影。
終于,在堂屋的角落里,我看見她癱坐在地上,蓋頭早就掀開了,臉上的妝被淚水沖得一道一道的。
“還有李虎,”帶隊的同志環視四周,大聲說道:“涉嫌故意傷害,一起帶走!”
李虎正往門外溜,被兩個穿制服的執法員一左一右架住了胳膊。他掙扎著大喊:“我打的是自家妹子,關你們屁事!”
“受害者郭青陽已經提供了傷情證明。”帶隊的同志冷冷地說,“帶走!”
秀蓮她娘突然撲過來,拽著執法員的袖子哭嚎:“同志,我兒子糊涂啊!求求你們......”
她的目光突然掃到了躲在門外的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沖過來,“青陽!青陽啊!嬸子求求你,饒了虎子這一回吧!”
我看著她哭腫的眼睛,想起小時候她給我做的槐花餅,香噴噴的,我一次能吃三大個。
“我......”我嗓子發緊,說不出話來。
“青陽哥!”秀蓮不知什么時候跑到了我身邊,她臉上的胭脂水粉早就花了,眼睛腫得像桃子,可那眼神里的光亮讓我心頭發燙,“真的是你......”
我點點頭,輕輕握住她冰涼的手。
執法隊員押著劉家父子、老李頭和李虎往外走。
經過我身邊時,李虎惡狠狠地瞪著我:“郭青陽,你給老子等著!”
“閉嘴!”一名執法員用力擰了下他的胳膊。
看著他們被塞進執法車里,我突然想起什么,快步追上去:“同志!我......我想撤了對李虎的指控。”
帶隊的同志挑了挑眉:“想清楚了?作偽證可是違法的。”
“不是偽證。”我深吸一口氣,“就是......就是原諒他了。”
帶隊的同志搖搖頭,嘟囔著“早干嘛去了”,但還是把李虎從車上拽了下來:“算你走運!下次再犯,數罪并罰!”
李虎揉著胳膊,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我。
05
我別過臉,拉著秀蓮往家走。
夕陽西下,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秀蓮的手在我掌心里漸漸暖和起來,像只受驚的小鳥終于找到了歸巢。
“青陽哥......”她小聲叫我,聲音里還帶著哭腔,“我爹他們......”
“別怕。”我握緊她的手,“你爹賭博是該受教訓,劉家更不是好東西。等調查清楚了,該罰的罰,該關的關。”
快到家時,遠遠看見村支書老陳頭蹲在我家門口的磨盤上抽煙,見我們來了,笑瞇瞇地磕了磕煙袋鍋:“回來啦?”
我點點頭,突然覺得腿軟得厲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這一天跑下來,我實在是筋疲力盡了。
老陳頭哈哈大笑,對屋里喊:“老郭!快出來看看你兒媳婦!”
我爹黑著臉出來,看見秀蓮,表情頓時柔和了幾分。他嘆了口氣:“造孽啊......進來吧,先吃飯。”
那天晚上,秀蓮她娘也來了,眼睛哭得通紅。
兩個母親在廚房里邊做飯邊抹眼淚,我爹和老陳頭在堂屋里抽煙,煙味嗆得人直咳嗽。
“這事兒鬧的......”老陳頭吐著煙圈,“不過也好,劉家那磚窯早該查了。老李頭賭博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該受點教訓。”
三天后,調查結果出來了。劉家磚窯確實發生過安全事故,還涉嫌非法用工;老李頭賭博情況屬實,被拘留十五天;至于李虎,因為我的撤訴,只被批評教育了一通。
秀蓮暫時住在了我家。每天天不亮就起來幫我娘熬藥、做飯,閑下來就坐在院子里發呆。我知道她在擔心她爹,可誰也不敢提這茬。
又過了半個月,老李頭回來了。
人瘦了一圈,頭發白了大半,背也駝了。他蹲在我家院門口,吧嗒吧嗒抽著旱煙,死活不肯進門。
“叔,”我端了碗水給他,“秀蓮挺好的,您別擔心。”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眼神復雜:“青陽啊......叔對不住你,更對不住秀蓮。”
我沒接話,心里卻像打翻了五味瓶。
最后還是老陳頭出面,把兩家人都叫到了村委會。老李頭當著大家的面,把那張三千塊的彩禮收據撕得粉碎。
我李有田發誓,”他舉起右手,聲音發抖,“這輩子要是再碰一下牌,天打雷劈!”
李虎站在角落里,時不時偷瞄我一眼。散會后,他磨磨蹭蹭地走過來,塞給我一包東西:“給......給你的。”
我打開一看,是兩包大前門香煙,鎮上最好的煙了。
“謝了。”我拍拍他肩膀,他別扭地扭了扭身子,卻沒躲開。
轉眼到了八月,地里的玉米該收了。
我和李虎搭伙干活,他力氣大,我手腳麻利,配合得竟出奇地好。
一天傍晚收工回來,看見老陳頭和我爹在院子里下棋。
見我們進門,老陳頭故意大聲說:“老郭啊,你家青陽也不小了,該說媳婦了吧?”
我爹裝模作樣地嘆氣:“誰家姑娘能看上這傻小子?”
“我看秀蓮就不錯。”老陳頭笑瞇瞇地落下一子,“倆孩子情投意合的,不如......”
我偷瞄秀蓮,她正端著簸箕篩豆子,臉紅得像天邊的晚霞。
婚期定在了重陽節。
沒有三千塊的彩禮,沒有八抬大轎,只有自家釀的米酒和鄰里湊份子買的紅被面。
拜堂那天,秀蓮穿著她親手縫制的紅嫁衣,頭上插著我從山上采來的野菊花。當我們對著天地鞠躬時,我聽見身后李虎吸鼻子的聲音。
洞房花燭夜,秀蓮靠在我懷里,小聲說:“青陽哥,我像是在做夢......”
我輕輕撫摸她手腕上已經淡去的淤青:“以后有我呢。”
窗外的月亮又圓又亮,像是也在為我們高興。
遠處傳來幾聲狗叫,還有晚歸的農人哼唱的小調。這普普通通的鄉村夜晚,因為懷里的這個人,變得如此珍貴。
第二天一早,秀蓮就起床生火做飯。我娘想要幫忙,她死活不讓:“娘,您歇著,這些活我來。”
我蹲在灶臺邊添柴,火光映在秀蓮臉上,給她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色。她轉頭沖我笑了笑,眼睛彎成了月牙。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是幸福。它不是什么轟轟烈烈的大事,而是清晨灶臺邊的相視一笑,是勞作歸來時的一碗熱湯,是漫長歲月里的相濡以沫。
就像村口那條小河,日復一日地流淌,不起波瀾,卻滋養著兩岸的生命。而我和秀蓮的故事,也將如河水般,靜靜流向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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