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華僑報》總主筆 蔣豐

5月的東京，櫻花已落盡，卻有一抹東方墨色在日中友好會館美術館的展墻上暈染開來。5月13日上午，由安徽省文學藝術院等聯合主辦、日本徽商協會、日中文化展覽協會等聯袂協辦的“泊心堂墨意——中國當代作家潘軍畫展”以沒有開幕式、沒有主持人、沒有剪彩、沒有嘉賓、只有眾多中日愛好者聚集的別開生面的方式徐徐啟幕。

展廳入口處，一幅《夜飲東坡醒復醉》的畫作吸引了眾多目光。畫面中，“老東坡”醉眼惺忪，芒杖斜倚，酡紅的面龐映著海南島的月色，衣褶間流淌的不僅是酒意，更是一個文人顛沛流離卻始終曠達的魂魄?？粗塑娊榻B這幅畫的時候，我恍若從他筆下的水墨世界中走了過來。

應該說是一種緣分。1982年潘軍在中國青年出版社的《青年文學》創刊號上發表小說的時候，我正在共青團中央機關刊《中國青年》雜志工作。誰料，兩位“老共青人”今天能夠在異域東瀛相逢?；叵肫饋?，作為中國先鋒小說的代表人物，潘軍的名字后來與《流動的沙灘》、《重瞳》等等作品一起，被鐫刻在當代文學的坐標系上。讀他的小說，感覺語言如手術刀般鋒利，卻在解剖人性時透出悲憫的微光。我實在是孤陋寡聞，不知道這位以文字為劍的作家，早在三十年前便已提筆作畫。1993年，他與汪曾祺合作《潘軍畫牛、曾祺補雨》，兩代文人的筆墨在宣紙上相遇，留下一段藝壇佳話。

“寫作是第一日常生活，書畫是最后的精神家園?！迸塑娙绱诉@般形容自己的雙重創作。這次“泊心堂墨意——中國當代作家潘軍畫展”，我冒昧地將其分為三個部分，第一部分是他的水墨山水畫，第二部分是他的京劇人物畫，第三部分是他的文人風骨畫。

踏入畫展的第一部分，就仿佛置身于一片清幽的水墨山水之境。那墨色在宣紙上暈染開來，似是山間氤氳的霧氣，又似天邊飄蕩的云霞。山巒起伏，似有仙人在其間隱居；溪流潺潺，仿佛能聽見水聲在耳畔叮咚。每一筆勾勒，每一抹渲染，都傾注了潘軍對大自然的敬畏與熱愛，那是他在喧囂塵世中尋得的一片寧靜天地，是他用畫筆與山水對話，與自然相擁。

緩緩步入畫展的第二部分，剎那間，潘軍的“戲畫”——京劇人物畫似靈動的精靈，從時光深處翩然而至，讓我這個喜歡京劇的“票友”連呼過癮。看，《烏盆記》里，那飽含冤屈的靈魂，似在幽幽低訴著命運的不公；《宇宙鋒》中，趙艷容裝瘋弄傻，眉眼間卻藏著聰慧與果敢，似一朵帶刺的玫瑰在亂世中綻放；《鎖麟囊》中，薛湘靈歷經世事變遷，眼神里既有曾經的嬌嗔，又添了幾分滄桑后的豁達，恰似一朵歷經風雨的蓮花，更顯清幽；《白素貞》一襲素衣，仙姿綽約，柔情似水又帶著為愛執著的堅韌，宛如月宮仙子落入凡塵；《擊鼓罵曹》的禰衡，傲骨錚錚，鼓點如雷，似要將這世間的丑惡盡數擊碎；《蔣干盜書》里的蔣干，賊眉鼠眼，自以為得計，卻不知已陷入他人的圈套，滑稽之態令人忍俊不禁；《三岔口》中，任堂惠與劉利華在黑暗中摸索打斗，似兩只困獸在狹小的空間里激烈角逐；《揮淚斬馬謖》的諸葛亮，神色凝重，悲痛與決絕交織在眼中，那是一種對國家大義的堅守，對用人失察的自責?；仡^再看為我解說著這些畫作的潘軍，我差點吊嗓改唱出“你本是臥龍崗散淡的人?。　本﹦?，這個中華文化的璀璨瑰寶，在潘軍的畫筆下，宛如沉睡的鳳凰浴火重生，煥發出別樣的生機與魅力。

行至畫展的第三部分，文人風骨畫宛如一幅徐徐鋪展的恢弘長卷，在我眼中，它恰似一部鮮活靈動的中國知識分子流動精神史，每一筆、每一劃都鐫刻著歲月的痕跡與靈魂的吶喊?！躲榱_江遺恨》以凝重筆觸和墨色渲染，生動展現屈原絕望前的悲憤與無奈，讓觀者深切感受到其家國情懷與對黑暗世道的抗爭；《廣陵絕響》精準刻畫嵇康刑場撫琴的神態與氣質，凸顯其不屈孤傲，將名士風骨展現得入木三分；《懷素書蕉》描繪懷素揮毫潑墨的姿態，盡顯其對書法的熱愛與執著；《八大山人》營造出空靈超脫意境，體現畫家對傳統文人畫精神的深刻理解；《陶庵夢憶》以淡雅色彩勾勒張岱滄桑落寞之態，傳遞出歷史厚重與人生無常之感；《辜鴻銘》通過形象塑造，展現其獨特傲氣與“葬我高山”的蒼茫心境，凸顯其堅守自我的文化斗士形象；《于右任》簡潔線條勾勒出偉岸身姿，展現其愛國情懷與文人風骨，令人動容；《齊白石》與《黃賓虹》分別展現齊白石生活之美與黃賓虹自然之壯，體現藝術多元魅力；《大先生》更是用深沉色調勾勒出魯迅的慈悲與堅韌，彰顯其作為文化戰士為民族覺醒奮斗的精神；《張愛玲》畫面似詩篇，展現其憂郁神秘氣質，凸顯其獨特魅力。潘軍用他那神奇的畫筆，勾勒出了文人的風骨與氣節，讓我看到了一代又一代中國文人在繁華浮世中堅守自我的精神力量。

相信這場持續至5月16日的展覽，會吸引了眾多觀眾。因為我看到一些日本年輕的觀眾，在戲曲人物畫前舉起手機，把這份跨越時空的美學體驗，化作社交媒體上的九宮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