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建
曲阜孔廟里頭的樹,似乎都是吮吸著人文的養分長成的,有故事蘊藏,有情懷附身,有記憶儲存,特別是那些千年老樹。可以說,在孔廟遇見每一株古樹,就像遇上一位圣賢先哲,都不由自主地要趨前恭謹肅立,凝望一番,朝拜一回。
走進孔廟,首先映入眼簾的,不是古老的廟宇建筑物,而是那些同樣古老的參天大樹。莊重傲然的柏樹,蓊郁遒勁的槐樹,蒼翠典雅的銀杏……郁郁蔥蔥的林海,簇擁著朱紅的殿閣樓宇,從高處俯視,孔廟就像一片綠葉漂浮在海上,這就讓原本過于莊嚴肅穆的建筑,不缺靈動和柔和。
在孔廟,我就遇上了這樣一群古樹。走過大成門,我在一塊石碑面前停下了腳步,石碑上的“先師手植檜”幾個朱紅大字,十分顯眼。檜樹也叫圓柏,是一種生長緩慢、樹齡很長的樹,這棵孔子親植的粗可合抱的圓柏,經歷了風霜雨雪的洗禮,樹身上滿是歲月的痕跡,樹干筆直高聳,樹皮褶皺灰褐,枝干虬曲蒼勁,仿佛在向人們展示著它那堅韌的毅力和悠久的生命歷程。兩千多年過去了,這棵先師手植檜為何還枝葉繁茂挺拔壯碩?原來,它也歷經了數次枯榮,老根新芽、枯木逢春延續至今,它就這樣用鮮活的方式,向人們昭示著儒家文化的起伏跌宕和綿延不絕,在漫長的歲月里,這棵樹,也被人們看作是孔子深邃厚重思想的象征。
在孔廟大成殿前左側,人們都會對著一棵樹站立一會,或上前撫摸,或退而仰視。這是孔廟最古老的漢柏,樹齡已有2100年,根基處,盤根錯節的浮根,猶如一條條臥龍俯伏于地上,倆人才可合抱的老干,卻似一根擎天之柱直頂穹蒼,樹冠頂端,幾株虬枝盤旋蒼勁,造型奇特,宛若天然雕塑。看見這棵樹,就會想到這是一位皓首蒼顏、閱盡世事滄桑的老人,在默默地向來者訴說著被光陰過濾下來的故事。在漫漫的歲月里,風吹它不倒,雪壓它不垮,蟲害它不枯,依然昂首挺立,攬風雨入懷,聚天地精氣,在大成殿前恭默守靜,陪伴千年,守護著一方文脈綿綿的天空,述說著孔子思想的博大精深,也見證著朝代的興衰起落。
走近孔子墓園,祭拜先圣的人們,又會在一個小方亭面前止步靜立,這里就是“子貢手植楷”處。楷樹,即黃連木,這棵黃連樹,是孔子死后,由他的弟子子貢,從衛國奔喪時帶回的樹苗所植,并在此“結廬”為師守墓六年。不過,那棵楷樹已在清康熙年間遭雷擊焚毀,現僅存一段樹樁。康熙帝為感念子貢敬重師長之誠心,親立碑亭以此示紀念。這段被亭子圍護起來的樹干,彎曲粗糙,斑駁干裂,表皮已經形成一層碳化,看上去像木頭,摸上去像石頭,但它枯而不蝕,深深扎根在大地之上,以一種屹立不倒之姿勢,向來人訴說著千年往事。從此之后,楷樹,也就成為了尊師重教的象征。
從金聲玉振坊到圣跡殿,一路走過去,孔廟值得細說細看的樹,何止幾棵。唐槐、龍柏、鳳檜、五柏抱槐等等,孔廟千年以上的樹數不勝數。它們有的被歲月雕刻成禿樹枯枝,卻依然在風中挺立不倒;有的已經是風燭殘年,內朽外生,但依然展現著一種堅韌和肅穆的美;有的扭曲旋生,或倚墻斜立,或緣石而坐,似一幅古拙的國畫。風吹過樹梢,沙沙作響,就好像聽到傳承千年的文化在律動,陽光從樹葉間灑下,安詳而溫暖,好似沐染著先賢的精神光澤。孔廟的千年古樹,已經不單純是一棵棵樹,而是一座座時代的豐碑,一個個歷史的記錄者,是自然與深厚文化的融合。
走過朱紅的墻院,仿佛穿越千年時光,每行一步,每看一眼,都深覺孔子的儒家文化澤被發膚。可我還意猶未盡,又轉回孔子聚徒授業的杏壇,恭謹地站在杏樹下,微風拂過杏樹,發岀的聲響猶如絲竹,感覺就像聽到先圣杏壇設教在傳授六藝,此時,眼前就有我的老師們的臉孔一一掠過,心里涌起一股領受教化的感動。
離開孔廟時,我拾起一片掉落的銀杏葉,回到家,簽上了地址和日期,將它夾進一本早年間買的《論語》里。我想,當我再度打開這部書時,孔廟的靈光,可能會照進書本的一頁一行間。
(本文作者為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浙江省作協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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