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縱橫雜志
林徽因的一生雖然相對短暫,卻留下了大量精彩的照片。這些照片不僅對于林徽因來說有紀念意義,有的還具有豐富的歷史意義。但一些照片由于時間久遠,后人標注或配色并不準確,利用它們來闡釋和佐證梁思成和林徽因一生作出的貢獻,必然會形成錯位。本文試著對幾張照片作一下辨析。
01與梁啟超、梁思莊在長城的合影
梁啟超對林徽因很是欣賞,正是因為他的欣賞與呵護,才從根本上成就了梁思成、林徽因的愛情和婚姻。有一張照片,是梁啟超帶著林徽因和次女梁思莊一同游覽長城的。梁啟超站在照片左邊靠下,林徽因和梁思莊站在梁啟超后面,位于照片正中間。對于此張照片的拍攝時間,梁家后人所編著的圖書里標注為“1925 年前后”,如梁再冰口述、于葵執筆的《梁思成與林徽因:我的父親母親》。受此影響,其他關于梁思成、林徽因的書里對此均如是標注。而曹汛先生在2022年出版的《林徽音先生年譜》中標為“1924 年”。到底是不是這兩個時間呢?本人認為都不是,這張照片應該拍攝于1923 年10 月上旬。
林徽因(右)與梁啟超(左)、梁思莊(中)游覽長城
1924 年5 月底,梁思成、林徽因雙雙前往美國留學,一直到1928 年8 月13 日回國。在這期間,1924 年7 月梁思成母親李蕙仙病逝,1925年12 月林徽因父親林長民不幸遇難,兩人都沒有回國。那會不會是他們回國后即由梁啟超帶領林徽因、梁思莊去的長城呢?梁思莊1925 年4月去加拿大留學,1928 年8 月還在加拿大麥基爾大學學習,而且梁啟超此時病重(1929 年1 月19 日病逝),梁思成要趕往東北大學籌建建筑系,林徽因要帶著母親趕回福州看望家人。所以說,1925 年和“之后”說不能成立。那么,只能是1925 年以前。到底是哪一年呢,是曹汛先生所說的1924 年嗎?應該也不是。
看此照片,他們三人都穿得比較單薄,林徽因和梁思莊穿著裙子和緊腿褲襪,梁思莊沒戴帽子,臉被曬得黑紅,額頭似乎汗津津的樣子。此次出游還有一張照片,上面多了兩個男孩子。看周邊的景色,應該是相當暖和的天氣。緊挨左邊林徽因的應該是梁思成,他拿著拐杖(因為腿曾經受傷),穿著單西裝。
就長城一帶氣候來說,一行人這種裝束來此,肯定不是冬天或早春,應該是4 月或者更遲些才行。既然如此,此張照片如果攝于1924 年,顯然不可能。4 月,梁啟超、林長民等人開始籌備泰戈爾訪華。4 月23 日,泰氏到達北京,林徽因一直擔任翻譯陪在身邊。5月20 日,泰氏前往太原,林徽因送別后即和梁思成啟程,由林長民護送到上海,前往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學習建筑。既然冬末早春游長城不是這種裝扮,那會不會是這年天氣轉暖的時候梁啟超從中抽出一天帶他們去的長城呢?泰戈爾來需要接待,二人又得啟程留學,如此緊張的時間和安排,想來應該也不會,看《梁啟超年譜長編》中也無此種記載甚至“跡象”。
那就應該是1923 年。1923 年5 月7 日,梁思成騎著姐姐梁思順送給他的摩托車,帶著弟弟梁思永去參加“國恥日”(1915 年的這一天,日本向中國遞交關于《二十一條》要求的最后通牒,由此這一天被愛國學生包括各界民眾稱為“國恥日”)游行集會,結果在南長街口進入主道時被疾駛而來的時任陸軍部次長金永炎的小汽車撞倒。聽到這個消息,一家人都嚇壞了,包括林徽因。梁思成住院期間,林徽因天天前去陪護。由于天熱,梁思成常常打赤膊,林徽因也不避嫌,經常用毛巾幫他擦拭。此段時間,梁思成的來往信件也都由林徽因代筆。林徽因的陪護不僅讓梁思成消減了病房的寂寞、身體的痛苦,更加深了兩人的感情。李蕙仙曾對林徽因這些行為看不慣,認為雖然兩家就她和梁思成的婚姻已經有約定,可還沒有訂婚,更沒過門,這些行為有違“婦德”和“檢點”,但梁思成堅決站在林徽因一邊,不惜和母親慪氣。梁啟超也站在林徽因、梁思成一邊,知道情形后立即出來勸說化解。
此時一直到本年10 月,林徽因很多時間都待在梁家,甚至一段時間被梁啟超帶在身邊。梁啟超要考察自己看好的兒媳的品性修養到底如何,以及這對由他和林長民看好的小兒女的姻緣到底合不合適。結合梁思成受傷林徽因陪護和這些考察,梁啟超覺得林徽因和兒子梁思成的結合應該會給兒子各方面帶來促進,兩個人也一定會幸福,這應該是一段好婚姻。由此,雖然“未聘”,但在梁啟超心中,林徽因已經是一個好“女兒”、好“兒媳”了。
梁啟超在5 月17 日給梁思順的信中說:“現汝母尚在城,每日往看彼(指梁思成)兩次。徽音( 林徽因原名林徽音,因與上海男作家林微音名字太過接近,故改名林徽因——編者注)亦日日往,儼然姑媳相依矣。”8月8 日信,“思成、徽音來信,寄你一看,便可以知道他們現時情狀(也可以見那位不害羞的女孩兒如何可愛)”。9 月10 日信,“思成給他們(指梁思永、梁思忠)的信,放在我桌子上,寄給你一看,看你那頑皮的弟弟和將來的頑皮弟媳”。9月15 日信,他對梁思順說,16 日中午從天津回到北京要帶思成、徽音去吃飯。10 月6 日信,說他寫信時,“現在思成、徽音、莊莊都在清華,看著我寫這封信”。隨后,梁啟超又帶他們爬了趟居庸關長城。據新公布的林長民1923 年10 月16 日給林徽因的信:“居庸關外游興如何?得任公先生書,知已返京,勸我歸去。我之復書,汝或能見之。昨乃有一蹤跡,極諫遠人,告我云:‘任公來書勸歸,實受吾徽運動。’” 這段時間梁啟超給梁思順寫的信很多,有的甚至直接由林徽因代筆。比如,6 月13 日的信,梁啟超如是交代,“寶貝思順,連接汝多書,讀之不厭,吾書乃皆徽音代筆書,晚到數日,累汝虛驚不少”。看來不僅如此,從林長民這封信可知,林徽因已經能給梁啟超出主意,并且梁啟超居然也聽從了。
梁啟超內心非常喜歡林徽因這個準兒媳婦,所以后來說到對這樁婚事的促成,是那樣得意。他曾帶著夸耀的口氣地對梁思順說:“徽音我也很愛她,我常和你媽說,又得一個可愛的女兒”,“我對你們的婚姻,得意得了不得,我覺得我的方法好極了,由我留心觀察看定一個人,給你們介紹,最后的決定在你們自己,我想這真是理想的婚姻制度。好孩子,你想希哲如何,老夫眼力不錯罷。徽音又是我第二回的成功。我希望往后你弟弟妹妹們個個都如此(這是父母對于兒女最后的責任)”。
由上可知,這張照片應該是梁啟超帶領他們爬居庸關長城留下的,與梁啟超信中所說的名單能對上,穿著也與當時當地的氣候相匹配。
02 與梁思成測繪北陵麒麟的照片
梁思成、林徽因系統調查測繪中國古建和雕刻,是在他們任教東北大學建筑系時從沈陽北陵起步的。有一張照片就是他們兩個正在測繪北陵神道兩邊神獸之麒麟。林徽因騎在麒麟背上,梁思成立在麒麟左前。照片的時間被梁家后人標為1929 年。雖然此時二人都在東北大學任教,但標為1929 年顯然不確。
林徽因(左)與梁思城測繪北陵麒麟
1929 年1 月19 日,梁啟超先生病逝;2 月17 日,在廣惠寺舉行追悼大會,“男女公子思成、思禮、思懿、思達、思寧與林徽音女士等均麻衣草履,俯伏靈幃內,稽顙叩謝,泣不可仰”(天津《益世報》1929 年春季增刊《北平公祭梁任公先生情狀志略》)。幫助梁思成處理完喪事,根據東北大學校史記載,3 月,林徽因趕赴東北大學任教。既然如此,此年她和梁思成開始測繪北陵并留下這張照片有何不妥呢?
我們看這張照片,林徽因是單衣短袖短褲光腿,梁思成雖然衣著整齊打著領帶,但上衣也是單衣且挽著袖子。這種著裝在關外沈陽應該是夏季或秋初。林徽因1931 年初肺病發作且到危險地步,一種原因就是不耐東北漫長的嚴寒。她敢于如此著裝去測繪北陵,肯定是天氣非常暖和。
那是在1929 年夏天或秋初嗎?從表面上講,確實可以。但我們不要忘了一個事實,1929 年8 月21 日,梁再冰在北京出生。按此推算,1928 年11 月下旬,林徽因就懷孕了,她去東北大學時已經懷孕三四個月。到了夏天,已經大腹便便快要生產的林徽因還能爬上爬下進行測繪嗎?肯定不能。但看此圖中的林徽因,她騎在麒麟后背上,毫無懷孕的樣子。
那會不會在生產過后呢?根據梁再冰回憶,林徽因是回到北京在協和醫院生產的。根據中國傳統習慣,女人生產后至少要坐月子一個月,之后也還需繼續保暖,防止風寒侵襲。按此計算,林徽因最快回到沈陽也應是9 月底了,而此時沈陽的氣溫對林徽因來說應該不允許了。
由此可以說,這張照片的拍攝時間應不是1929 年。
那會不會是1931 年?1931 年初,醫院對林徽因下了肺病警告后,林徽因即帶著女兒、母親上了香山休養,一直到10 月才回到北京城里。6月,梁思成也接受朱啟鈐、周詒春兩位先生的邀請,從東北大學回京擔任中國營造學社研究部主任(后為法式部主任)。就此,這張照片攝于1931 年也不可能。
那就只能是1930 年。1928 年秋季開學后,林徽因先是回福州探親。9 月中旬出發,20 日到達上海,10 月2 日再動身去福州。10 月17 日,病弱的梁啟超致信(這是梁啟超最后一封信)梁思成,要他致信林徽因,到上海后電告船期,以方便船到塘沽時有人接她們。按當時通信和乘船的速度來推算,林徽因回到北方最快也得10 月底或11 月初了。此時,梁啟超病情更加嚴重,作為長子長媳,她和梁思成都得陪護在身邊。應該說,那一學期,林徽因可能就沒有去東北大學任教(即使去了,時間可能也很短暫)。1929 年3 月,林徽因到校后,因上一學期的耽擱,她和梁思成都得趕著補課(上一學期有的基礎課因和土木工程專業的課相同,是和該專業合課一起上的)。而此時建筑系老師只有他們夫婦二人,雖然只有十名學生(常世維、蕭鼎華、郭毓麟、李興唐、劉致平、劉國恩、白鳳儀、孫繼杰、丁鳳翔、鐵廣濤),但該開的基礎課都不會少。根據后來學生們的回憶,他們兩人對課程都抓得很緊很嚴,因此,這學期二人的教學任務更顯緊張。1929 年秋季開學,經過梁思成的努力,他把他的校友同學陳植、童寯、蔡方蔭都請來東北大學建筑系,教學力量大增。到了1930 年夏秋,從教學任務方面看,他們應該有了相對空閑的時間從事東北地區古建的調查與測繪。從孩子的角度來說,此時的梁再冰快滿一周歲了,林徽因也能夠松手哺育撫養了,這使她能夠放心走出去和梁思成一起開展此項工作。因此,這張照片只能是拍攝于1930 年,而從事古建調查測繪工作應該是從1930 年夏秋開始的。
林徽因從福州回來,也將二弟林桓(即林瓔父親)、堂弟林宣等人帶來,并帶進了東北大學建筑系。和林宣一屆、后來擔任人民大會堂總設計師的張镈的回憶也證實了這一點。“梁師作為建筑史專家、學者,自然對祖國建筑藝術產生好感。因此,在1930 年下學期,他先到東大近郊的北陵去做實地的調查測繪工作,開始了他向中華民族文化進軍的科研生涯。”(《張镈:我的建筑創作道路》,天津大學出版社2011 年11 月第1版,第20 頁)
這段時間,梁思成、林徽因和梁再冰的照片,共有五六張,除了那兩張林徽因抱著襁褓中的梁再冰的照片攝于1929 年外,其他幾張梁再冰坐在鐵欄桿上、站在林徽因腿上和梁思成手上的,應該都攝于1930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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