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嗣同的精神維度與精神路向
——評長篇歷史小說《譚嗣同》
文 奉榮梅
從創作出版歷史文化散文《尋訪譚嗣同》,到出版長篇歷史小說《譚嗣同》(山東文藝出版社2023年8月版),彭曉玲花了7年時間。筆者見證了她最初萌生對譚嗣同33歲人生的研讀、創作計劃的全過程,感佩她沿著譚嗣同仗劍天涯四處漫游遺蹤,搜尋、發現、沉淀,與譚嗣同的精神成長共鳴的勤勉、執著。她通過閱讀與行走,接通了一個更為廣大的物質視野,開拓了一個更為寬闊的靈魂視野,她的書寫具有很強的審美意識與文學價值。
閱讀《譚嗣同》,需要沉心靜氣,近百萬字篇幅,《萌動》《覺醒》《怒放》三卷,集中筆力描敘中國近代著名政治家、思想家、維新派人士譚嗣同短暫人生中最后7年的人生際遇,也對應著譚嗣同的維新變革思想萌生、成熟、行動的三個階段。彭曉玲不拘泥于歷史小說的封閉守舊,圍繞譚嗣同的行蹤變換,巧妙地將眾多人物引領出場,敘事細密,以諸多場景、事件、對話和細節來架構整部小說,將筆觸直接指向晚清動蕩時代的人情世態,挖掘人物紛繁的內心世界,透過筆下人物的命運,窺探中日甲午戰爭前后的譚嗣同與眾多官紳、士人的個體命運與社會動向、國家命途的關系。
彭曉玲是一位有著很強的文學使命的作家,她說,她是在先賢譚嗣同卓絕的精神氣質的感召下,來追溯120多年前那場轟轟烈烈的變法革新。她在自我的生命體驗與渴望中創作,將自己的個體生命體驗與豐富的審美情感融入人物命運之中,進行藝術的傳遞與審美的開拓,試圖厘清譚嗣同的精神維度與精神路向。
譚嗣同在對生命意識的尋找與建構中,在民族意識、階級意識和社會意識種種意識有關的中西觀念對沖和作用下,不斷地走向更為內在的質詢和拷問,維新變革意識的徹底覺醒,推動其外向性建設。譚嗣同少年即突遭慈母、兄姐同時病亡的打擊,繼母盧氏心計頗深多方刁難,官僚父親譚繼洵嚴肅守成,諸多隔膜,家庭矛盾重重;青年數次科考落榜,前途渺茫;國家積貧積弱,在中日甲午戰爭落敗,被迫割地賠款,清廷朝政腐敗。
小說以時間為線索,截取譚嗣同人生思想走向成熟的最后7年,他最終突破科舉的桎梏、家庭的阻隔,投入維新變革的時代大潮之中。
歷史小說以史為綱,以史為本。小說《譚嗣同》通過對譚嗣同所處晚清歷史變革的時代風云的敘述,展示中日甲午戰爭到戊戌變法之前這段特定歷史時期的社會風貌、人際關系和歷史趨向,再現譚嗣同及眾多歷史人物典型性格和典型形象。
7年間,譚嗣同的足跡涉及湖南瀏陽、長沙、武漢、北京、上海、南京等地。先后出場的人物,既有故鄉的老師歐陽中鵠、涂先啟和同窗摯友唐才常等,具有真實姓名的歷史人物就有幾十人;他在武漢結識了政界人物張之洞、陳寶箴、陳三立等,還結識了漢口著名傳教士馬尚德醫生、楊格非博士、駐漢口英國領事賈禮士等各界人士;在北京、上海、南京,他又先后交結吳樵父子、曾廣鈞、梁啟超、汪大燮等志同道合的維新人士;在江蘇,他與參與維新變法的宋恕、汪康年等《時務報》人員,洋務運動主將盛宣懷,英國人傅蘭雅等交往頻頻;回到長沙協助陳寶箴進行維新變革,又與江標、黃遵憲、熊希齡等無數政界賢達學子有交集。
晚清時代,中國新知識群體出于亡國滅種的危機感,掀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學習西方近代文明的熱潮,伴隨著西學東漸,知識分子選擇了科學主義作為富國強民的途徑。身處西學東漸的時代,在內外交困之中,聰慧博學的譚嗣同,極力探索維新變法之道,從掙脫自身命運的羈絆,到為國家振興、為民族救亡,一路結交了一大批志同道合的仁人志士。
個體的覺醒與獨立,不僅是外在的革命和新變,而且是一種內在的重鑄和再建,心憂國家民族命途。孤獨往往是覺醒者的命運,先鋒者的使命是照亮生活世界,小說家的主體力量體現在道德勇氣和超越精神,以筆墨呈現人物以及所處時代的復雜性與豐富性。小說中多處呈現人物性格與命運的隱喻與暗示。小說以“葬兄”為開端,營造陰郁和壓抑的藝術世界,讓人感受到譚嗣同生存空間的霉腐與窒息。譚嗣同從來對鬼神讖緯等不太相信,他有向死而生的使命感,勇猛精進地學習,打通諸子百家和東西方宗教,撰寫了維新派的第一部哲學著作,也是中國近代思想史中的重要著作《仁學》。
西力東侵,近代中國社會出現了劇烈的動蕩和變化。這個急劇變化的動因,既有自身內部的調整和變革的內在訴求外,更主要是在外力的沖擊下出現的變化。1895年中日戰爭清朝潰敗,譚嗣同更堅定“國難當頭,更要與天爭勝,要圖強保種,朝廷就得臥薪嘗膽地破除因循守舊之風,改弦易轍地進行變法!”譚嗣同大膽提出變法迫在眉睫,且主張籌集變法資金以廣開學校,大開議院,操練海軍,興辦商務,開礦脫貧。與幾位同好回瀏陽辦新式學堂算學館,培養新型人才。
歷史小說創作要求符合歷史人物、事件、時間、地點等方面的真實。寫作歷史小說,既要有豐富的歷史知識,又要有卓特的歷史眼光。彭曉玲在創作的過程中,注重對歷史人物所處時代的外部世界的關注,使小說具有很強的社會性、時代性。同時,注意對歷史人物個人內心世界的開掘,從多重敘事中感受到作者向人物心靈“內宇宙”挺進的敘述沖動,聚焦于主人公隱秘的精神空間,揭示了譚嗣同在不同境遇下內心深層的掙扎。
面對封建家長作風的父親,繼母盧氏的多方刁難,五次參加科舉考試,譚嗣同有著深重的痛苦和深深的無力感。他想沖脫父親的壓制與繼母刁難,擺脫科舉的桎梏,面對強勢的父親總是鎩羽而歸,他與父親有根本的思想沖突。家國情懷深重的譚嗣同,心中的憂慮是雙重的、分階段的。在張之洞受譚繼洵之托,與譚嗣同談話,勸他速去江蘇候補,譚嗣同就明顯地表露:“我心中是有憂慮,過去是對身世的擔憂,自《馬關條約》簽訂之后,確是對國家對百姓深切的憂慮。”
在描寫張之洞、譚繼洵等歷史人物時,小說注重揭示人物的多重性格內涵,同時表現人物思想的變化,心理細節描述性文字較多,細膩、客觀,再現人物的復雜性格、思想,塑造了豐富、立體的人物形象。
小說除了敘述歷史真實背景之外,也發揮了豐富的想象力,有不少突出人物特點、呈現人物性格變化的生動細節,同時摻入作者真實的思考與感受。
在塑造人物、構思情節、渲染氣氛、描繪環境的時候,彭曉玲調動和借鑒小說樣式的一切寫作手法,融入自己鮮明強烈的感情。小說從頭至尾都貫穿著諸多關于時局時弊、維新變法的爭論交鋒,人物對話與心理描寫,契合晚清的小說語言風格。小說中不乏精彩的故事內核,但作者的意圖并不在講述一個驚心動魄的故事,而是讓小說中人物的心靈內面得以凸顯。綿密的敘述,寫作呈現出愈加寬闊、豐饒的狀態。小說選取譚嗣同北上參與變革這段時代背景,呈現出人物、思想、性格的進一步發展,表現出維新志士的光輝品質和時代意義,是在歷史真實的基礎上,進行了廣泛的藝術概括和豐富的藝術想象。
小說結尾,在譚嗣同應光緒皇帝之召進京,戛然而止又意味深長。矛盾沖突的高峰和“戊戌變法”的結局家喻戶曉,似乎意猶未盡,但余音裊裊,想象的空間無限。
《譚嗣同》像歷史生活的一面聚光鏡,通過藝術的折光,把譚嗣同所處的那段歷史時期的社會生活、矛盾斗爭和人們的感情情緒折射出來。通過譚嗣同與眾多歷史人物交集和歷史事件的描寫,讓讀者感受到歷史巨流的奔騰,讓歷史的后來者從這面聚光鏡中去認識那個已經不復存在的時代。
來源:(團結報“文化周刊”2025年5月31日)
文藝評論作者簡介
奉榮梅: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湖南省作家協會全委、湖南省散文學會副會長、長沙市作家協會副主席,主任編輯。先后在各大報刊發表百余萬字散文隨筆等,出版散文集《浪漫的魚》《寒花淡影》《品讀長沙.風流人物》等。作品多次被《散文選刊》《作家文摘》《讀者》等轉載,入選多個年度選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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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華 銘
編審|湘文達
組稿|湘文達
終稿|晨見聞
發稿|湘見文藝評論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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