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維卡什·亞達夫（Vikash Yadav）

美國霍巴特和威廉史密斯學院國際關系和亞洲研究副教授，他的研究聚焦于政治經濟學、國際關系，尤其是自由主義與威權資本主義的對比，以及哈耶克思想在當代的適用性。

盡管弗里德里希·奧古斯特·馮·哈耶克的經濟思想和相關爭論已被學界仔細審視、應用、形式化、擴展、情境化解讀，且常遭摒棄或詆毀，但他的政治哲學除了在一小群專門研究哈耶克的學者圈內（其中許多人本身是經濟學出身），相對而言一直被忽視。即便哈耶克作為公共知識分子的聲望源于一本通俗得甚至有些 “尷尬” 的政治小冊子，他的政治思想卻在眾目睽睽之下無人問津。保守派將哈耶克當作支撐其政策主張智識權威性的道具，卻并未認真研讀他的著作 —— 這或許表明其思想比人們想象的更為復雜。甚至他對 “保守派” 標簽的拒絕也被隨意無視。盡管哈耶克長壽到親眼見證自由市場對國家計劃的勝利，并斬獲諾貝爾經濟學獎，但他的思想并未在學術界得到廣泛傳授。幾代社會科學和人文學科的學者至少對 19 世紀卡爾·馬克思和弗里德里希·恩格斯的思想略知一二，卻對這位連同時代批評者都認可其為 “20 世紀最成功知識分子” 的人物幾乎一無所知。

盡管遭受明顯忽視，哈耶克的思想仍持續影響著我們的智識辯論。從比特幣到政府救助等議題，哈耶克的名字常被輕易援引，為一系列思想和政策提供 “正統譜系” 或 “圖騰象征”。政治經濟學家將哈耶克視為標志其所謂 “更高明理論進展” 的里程碑。激進左派將哈耶克視為披著 “反動新自由主義者” 外衣的反面典型，盡管他絕非保守反動之人。保守派則視哈耶克為瑪格麗特?撒切爾和羅納德?里根所發動變革的 “助產士”，盡管這位經濟學家對具體政策事務的實際影響存疑。這些浮光掠影的討論和兩極化的解讀，不過是對 20 世紀智識斗爭的老調重彈，卻忽視了一個重要前景：21 世紀對自由主義的挑戰將不再來自社會主義和中央計劃，而是源自東亞演化出的一種異質資本主義形態。

本書試圖認真對待哈耶克政治思想的核心，盡管模糊技術經濟學與政治制度之間的學科界限本就是哈耶克宏大研究計劃的組成部分。本書將哈耶克的《通往奴役之路》視為值得細讀的政治文本，盡管它有時遠超一本政治小冊子的范疇。

正如布魯斯·考德威爾所指出的，《通往奴役之路》是哈耶克更大規模的 “理性的濫用” 研究計劃的一部分。哈耶克曾希望撰寫一部思想史，挖掘從社會主義之父亨利·德·圣西門到國家社會主義興起期間社會發展的基本原則。然而，到 1940 年底，哈耶克選擇僅將該計劃的一小部分作為政治小冊子出版，即后來的《通往奴役之路》。當然，哈耶克在隨后的幾十年里進一步細化了他的政治思想，最顯著的體現在《自由憲章》（1960 年）、《法律、立法與自由》（三卷本，1973、1976、1979 年）和《致命的自負》（1988 年）中。然而，《通往奴役之路》仍是他最受大眾歡迎的著作，因此成為理解哈耶克政治思想的起點。

本書的目標是為這部未加修飾的原作提供批判性的伴讀解讀；它是對哈耶克思想的 21 世紀重述與闡釋。本書主要是對《通往奴役之路》的細讀，而非試圖對哈耶克整個職業生涯的思想進行全面解讀。試圖將哈耶克數十年職業生涯中的思想回溯為 “始終一致的智識立場”，這種努力經不起推敲。本書總體上遵循哈耶克原作的結構編排。我的目標既非撰寫傳記，也非追溯哈耶克思想起源與語境的思想史 —— 已有出色的敘事作品梳理了哈耶克從 “失寵” 到 “平反” 的歷程并將其置于歷史語境中解讀。

本書不打算將哈耶克神圣化；盡管他的思想復雜、精妙且博學，但其缺陷與不足也必須被指出。因此，本書是對哈耶克政治思想的解讀與詮釋，旨在評估其對正在展開的 21 世紀的現實意義。本書的目標讀者是那些在主導自由主義大國正經歷霸權衰退、收入不平等加劇、腐敗蔓延和民粹主義抬頭的時代，試圖理解自由主義價值的年輕思想者。我的計劃呼應了哈耶克本人的 “復興計劃”：“若要讓舊真理持續占據人們的心智，就必須用后世世代的語言和概念對其進行重新表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