硯者，文房死物耳！

然自岳侯鐫"不磷不緇"八字，竟成六百年精神圖騰，豈非咄咄怪事？

岳武穆、文天祥、謝枋得、譚嗣同……

幾代仁人志士，將心血注入石間。

“持堅守白，不磷不緇”

這八個字，出自孔子之語。

《論語·陽貨》有言：“不曰堅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緇。”

這是孔子在面對弟子子路的勸說時，堅定地表明自己的操守與信念。

孔子以“白玉”自喻，堅信君子即使身處污濁亂世，也當如玉之白、不染纖塵；如石之堅，百磨不毀。

岳飛將這段話濃縮為八個字，鐫刻在自己日夜相伴的硯臺之上，他是要時刻警醒自己：處亂世而不改其志，身陷權謀而不失其節(jié)。

南宋山河破碎，岳飛自幼投軍，從一名低階士卒成長為令敵膽寒的中興名將。

他一生數十戰(zhàn)皆勝，抗金戰(zhàn)績斐然。

他卻始終拒絕浮夸之功名，也不愿阿附權貴之門。

金人鐵騎橫掃中原，百姓流離失所，而朝中權臣卻一再主張和議，忍辱負重換取虛假和平，岳飛卻從不妥協，他不止一次上奏請求北伐，以雪國恥。

他曾寫下“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他的怒吼仿佛能穿破朝堂的紙醉金迷，直擊那群袖手旁觀者的良知。

面對君臣間愈發(fā)尖銳的分歧，他能退嗎？他能順嗎？他不能，也不肯。

他不肯與污濁為伍，不愿以半分妥協換取片刻安穩(wěn)。

“持堅守白，不磷不緇”，這八字銘文，不僅是刻在硯臺上的警句，更仿佛是一把刻骨之刀，深植于岳飛內心。

他用這硯磨墨，以墨書信，以信為劍，書的是《奏章》，護的是山河。

也正是這份堅定與高潔，使他成為后人敬仰的民族英雄，卻也成為權臣眼中無法馴服的“異類”。

1142年，他被誣以“莫須有”三字，囚于風波亭。

當酷刑上身，當奸佞設下“供狀”，他仍拒絕屈服。

他沒有哭訴，也不曾咆哮，只在紙上，寫下八個字：“天日昭昭，天日昭昭?！?/strong>

這八字之中，沒有半句辯解，卻字字千鈞。

想象那時的場景，獄室昏暗，鐵窗寒冷，岳飛獨坐其間，手指微顫，卻神色堅定。

他也許曾想起那塊硯臺，想起自己親手刻下的字，字如其人，心如其志。

那是他留給后世最響亮的遺言，也是他這一生對“忠”、“白”、“堅”、“正”的最好注解。

世人或許未必了解孔子言語的全部含義，但在岳飛身上，“不磷不緇”的精神卻展現得淋漓盡致。

他從未動搖信仰，從未改變初衷，即使權臣洶涌、時局不利，他也依舊選擇做那塊磨而不磷、涅而不緇的白玉。

哪怕身死，也要清白地站著死去，不愿污濁地茍活于世。

照見本心，不忘本志，而正是這一份對“白”與“堅”的執(zhí)念，才鑄就了后人眼中那個鐵血忠魂、頂天立地的岳武穆。

風波亭后的漂泊

岳飛死后，那方曾經承載他一身信念的硯臺，經歷了百年間的流離輾轉。

這塊刻有“持堅守白，不磷不緇”的石硯，曾在萬軍之中隨將軍南征北戰(zhàn)，也曾伴他于書齋夜讀抒懷。

當風波亭的一聲悲鳴劃破南宋的長空，這方硯臺，也跟著跌落了堂皇殿閣之外，開始了它在民間的漫長漂泊。

數十年、上百年過去，這塊硯石幾易其主，終因其非金非玉、無款無名，漸為人淡忘。

直到南宋末年，一位名叫謝枋得的士人，在街市間偶然駐足。

他本無意于尋寶，只是習慣于在書肆雜攤中探尋故紙舊物，以寄憂思。

那日正值秋末，風卷落葉，街邊販夫走卒聲雜如潮，一個老者擺出的石硯攤吸引了他的目光。

眾多硯石之中，有一塊顏色沉穩(wěn)、形制古樸的長方石硯被塵土遮蓋，靜靜地躺在一旁。

謝枋得心中一動，俯身拾起，那方硯臺手感溫潤，硯背赫然可見八字銘文，雖有風蝕之痕，卻依舊可辨——“持堅守白，不磷不緇”。

謝枋得心中猛然一震，這八個字，他并不陌生，他乃是進士出身，且耽于古文。

硯背上的字，字跡剛勁有力。

他細細打量硯臺的形制與石質，又回想自己早年在藏家所見岳飛真跡中，那獨特的書法風骨。

于是，他將硯背銘文與自己珍藏的岳飛墨跡一一比對，筆意之間，隱有相似。

更難得的是，那種氣息字如其人，硯如其志。

“枋得家藏岳忠武墨跡，與銘字相若，此蓋忠武故物也，枋得記?！?/p>

彼時，國家風雨飄搖，南宋氣數已盡，他與好友文天祥時常把酒對談，憂國憂民。

兩人同年中進士，才華橫溢，志向相投，尤其文天祥，那份孤忠與骨氣，令謝枋得心折。

于是他做了一個決定，謝枋得親赴文天祥宅中，將硯呈上，輕聲說道：“此硯，蓋岳武穆所遺也，銘文所載，氣節(jié)可鑒，文兄素來以忠義為志，得此，正合其人。”

文天祥聽罷，起身躬謝，雙手捧硯，久久無語。

就這樣，在風波亭冤魂未散的一百多年后，這塊硯石再度被有識之士所珍視，并進入了另一個忠烈之人的生命中。

硯上血淚

硯歸文天祥之手，正值宋室風雨飄搖、山河崩裂之際。

彼時元兵壓境，中原淪陷，南宋政權如風中殘燭，搖搖欲墜。

而在這場劫難之中，文天祥誓死捍衛(wèi)國家尊嚴。

在這方硯臺面前，他不是單純地磨墨，而是在與一位已故的先賢對話，以墨為血，以硯為骨，書寫著他這一生中最鏗鏘的詩篇。

《正氣歌》《過零丁洋》……一首首慷慨激昂的詩篇皆出其上。

尤其那首《正氣歌》，他開篇便言：“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strong>

他筆下的正氣，不是風花雪月之清氣，而是穿越時空、不屈不撓的民族魂魄。

他回望歷史，歷數忠烈，從商殷之比干到三國之諸葛，再到岳飛之英魂，層層鋪陳，終引出自己心志：“時窮節(jié)乃現，一一垂丹青?！?/p>

正是他自己此時的寫照，國家將亡，士之魂立。

而《過零丁洋》一詩，更是他一生的自述，也成為千古絕唱。

他在獄中，面臨死期，仍不改其志。

筆下言：“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strong>

這句詩，如同從石硯中流出的烈火，用最簡潔的語言，將千年忠魂一語道盡，這不是壯志未酬的哀歌，而是烈士赴死的宣言。

有人說，一塊硯臺怎能承載如此重量？

可這硯早已不是冷石一塊，而是幾代人信仰的結晶，他在硯臺空白處，刻下十六字銘：“硯雖非鐵難磨穿，心雖非石如其堅，守之弗失，道自全。”

這十六字，回應了岳飛之八字，亦是對自己一生的總結。

文天祥不是鐵石之身，卻愿以血肉之軀守護家國不失一寸；他雖無萬夫之力，卻愿一己之力逆行于萬軍之中。

更難得的是，謝枋得贈硯后，以文激勵，以詩明志，謝枋得明知自己體弱難上戰(zhàn)場，便轉而創(chuàng)作《卻聘書》，五拒元使，絕食而亡。

他雖死于書齋之中，卻以文作劍，斬斷了權勢的誘惑，守住了文化人的最后一線清白。

穿越六百年

南宋滅亡，文天祥殉國，正氣之硯從此失去了它最后一位守護者。

那方硯臺隨著主人的隕落，于民間默默流傳六百年。

直到清光緒年間，硯臺輾轉至皖南，落入福建晉江人吳魯之手時，才再度現身。

吳魯是一位心懷家國的教育家，他雖非王侯將相，卻志在救國圖強，素來敬仰古之忠烈。

他仔細查閱相關資料，結合硯上銘文與歷代筆記比對，終于確認：

這是岳飛遺物，亦是文天祥用以磨墨書寫《正氣歌》的硯臺，他心中肅然起敬，遂為此硯正式命名“正氣硯”。

自此，“正氣硯”成為吳魯案頭的常客，伴隨他從事教育之道。

他在湖南、福建、江蘇等地從事學務，所到之處皆講忠義之道、播種正氣之風，而這方硯臺，也隨著他之行程，從一所學堂，走入另一個志士之心。

1890年，湖南一位年僅25歲的青年書生，在張樂穎先生家中偶遇吳魯。

當他看到那塊滿載忠魂的硯臺時，眼神一震，久久不語。

書生名叫譚嗣同，彼時已在思想上走在時代前列，追求變法圖存，痛心于大清衰敗無能。

當他用指尖輕輕觸碰那沉甸甸的石面時，仿佛看見岳飛在風波亭留下的“天日昭昭”，也仿佛聽到文天祥獄中長吟的“人生自古誰無死”。

他低聲道：“國將不國，怎能再有人為這八字甘愿殉身？”

吳魯未答，只是緩緩將硯推到他面前，說道：“你若無懼，便以此為誓?！?/p>

八年后，戊戌變法失敗，譚嗣同拒絕逃生之道，在獄中寫下：

“各國變法，無不從流血而成，今中國未聞有因變法而流血者，此國所以不昌也，有之，請自嗣同始。”

繼而橫刀赴義，在“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的千古絕句中，走完他短暫卻壯烈的一生。

但正氣硯的故事尚未結束，譚嗣同生前創(chuàng)辦的“長沙時務學堂”和“南學會”，皆為變法圖強之陣地，培育出無數仁人志士。

其中，長沙時務學堂走出一位溫文儒雅、學識卓絕的教育家楊昌濟；南學會則培養(yǎng)了一位鐵血擔當、智勇兼?zhèn)涞拿麑⒉体姟?/strong>

楊昌濟是那種筆耕不輟、風骨凜然的文士，他并未親執(zhí)刀兵，卻用思想點燃一代青年的心。

他在湖南第一師范任教時，對一位來自湘潭的青年學生傾囊相授。

這名學生聰慧好學、志向高遠，名字喚作毛澤東。

蔡鍔則不同，他是手執(zhí)長槍、力挽狂瀾的實干者。

1915年，袁世凱欲稱帝，民心惶惶，國家再陷危局，蔡鍔掛帥云南起義，掀起護國風潮，在他麾下一員姓朱的猛將嶄露頭角。

而真正將這份精神推向巔峰的，是1928年那場震撼天地的“井岡山會師”。

那年春天，毛澤東與朱德率部隊分別轉戰(zhàn)至江西腹地，艱難突圍，于井岡山勝利會合，這是中國革命史上的關鍵一筆。

從岳飛到文天祥，從譚嗣同到楊昌濟、蔡鍔，一方硯臺，無聲無息。

穿越六百年風霜雨雪，歷經無數忠烈英魂之手，最終成為中華民族氣節(jié)最真實的寫照。

它未曾開口，卻早已言說了萬語千言：一身正氣，可穿千年亂世；一方硯石，能照百代風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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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如下：
【1】清廉城關 | 每日廉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