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貓,好像黛玉
蘇漸霞
天陰著,一整天沒晴。
圖書館后頭有個臺階,石頭的,年久了,潮氣從縫里冒出來。那只貓坐在那里。
不是常見的小野貓。她的毛是淺灰白的,尾尖一小段橘黃,干凈得很。腳爪縮得很好,不露一點尖銳的姿態。就那樣,坐著,不像是等什么,也不像要走。
她眼睛看著前方。不是盯人,而是靜靜地望著。像有自己的念頭,又像什么都不在意。
我站了一會兒,她沒動。
有人從圖書館出來,手里拿著打印好的資料,咕噥一句“真冷啊”,門吱呀一聲合上。我就站在她旁邊幾步遠,看著她。她不怕人,也不親人。
我忽然想到黛玉。
PART.01
不帶“要求”的神情
?“你說得很有意思” ?
不知道為什么。有一點像,是那種眼睛里不帶“要求”的神情。她坐在石階上,像是賈府后園里偷溜出來的小小姐。身上可能還帶著焚過香的味道,只是天冷了,味道散得快。
我在城里讀書第三年。
這座城市太大,太直,又太空曠。樓和路都往上長,人卻只能低著頭過馬路。我租在五環外一處老小區里,屋里濕氣大,冬天開著空調也覺得涼。
班上有女生背香奈兒包,穿新一季的風衣,有人說她爸是某廳的。有時候她們會在課間請咖啡、點烘焙,偶爾在公共討論時,對我說“你說得很有意思”,語氣是禮貌的,眼神卻像是在望我背后的什么東西。
我沒辦法把這些事和她們說。她們也不會懂。
我第一次來圖書館,是為了蹭暖氣。書沒怎么看,反倒是對面的落地窗給我留下深印象。窗下是這塊石階,也就是她坐的地方。
那天我坐在窗前看書,抬頭就見她站在臺階上,仰著頭看天。好像是在判斷要不要下雪,又像是在想天上是不是有什么她認識的人。
PART.02
只要你別碰她
? 懶得理你?
她不是流浪貓。至少,不像。
她太干凈了,走路不慌不忙。那種走法,是從小就有人讓路的貓才有的。不是怕人,是懶得理你?;蛘哒f,看你一眼,是給你面子。
我那天拿了點自帶的面包,丟給她。她沒看,只是往旁邊輕輕一讓。像是讓位給誰坐。
我坐下后,她又回到了臺階上。繼續坐著,繼續看天。像是在等誰,又像是在送誰。
她像極了黛玉。
不是小說里哭哭啼啼、愛耍小性子的那個黛玉,是我心里那個。一個總在別人家過日子的女孩,不說話也有自己的氣場。她脾氣大,是因為她不敢軟。她不求你喜歡她,只要你別碰她。
她是天上的人,被賈府“養”著。誰都說她命好,其實她從沒把這當福氣。她知道,早晚得自己走。所以能不靠的地方,絕不靠。
那只貓后來又出現了幾次。每次都坐在那里。
PART.03
看天陰天晴
她帶著一種看透人世的沉默,是那種被人憐惜,卻不愿低頭的倔強。
?故事里那種公主貓 ?
有一回天快黑了,我晚下了課,路過臺階,她還在那里。我輕輕喚她,她不理我。我繞過去看她的眼睛,她居然打了個呵欠。那眼神里帶著一點點譏諷,也許只是我的錯覺。
我低頭看自己的鞋,有點土,沾了泥。
她的爪子卻干凈得像沒沾過地。我忽然有點慚愧。
第二天她就不見了。
連著一周沒來。我去附近幾家店打聽,有人說被抱走了,是誰家小姑娘非要,說“這貓像故事里那種公主貓”。
我笑了。
她不是公主貓。她比公主聰明,也比公主孤獨。她帶著一種看透人世的沉默,是那種被人憐惜,卻不愿低頭的倔強。
就像小時候我自己。
我也曾經是那樣一個人,不哭,不求,在人堆里縮著,也懶得巴結誰。后來長大了,才知道人要混進社會就得會笑。可一笑,骨頭就軟了。
那只貓從來不笑。
她連“討人喜歡”這四個字都懶得理解。
我也不想再笑了。哪怕是像她那樣,坐在圖書館的臺階上,看人來人往,看天陰天晴,也好。
我后來又見過一只貓。是在寵物店里。樣子和她像,性子卻不對。那只貓眼里有討好,是店員一叫就過來的。
我搖頭,走了。
不再想養貓了。她已經來過了。她不是誰的寵物,也不是誰的投影。她只是走過來,讓我記起,我也是這樣長大的。
我也曾坐在過一塊石階上,看著天,等人來。
等一個愿意蹲下來,叫我一聲名字的人。
她沒等到,我也沒等到。但那不是錯。
我們從來不是誰的歸宿。我們是自己走出來的風,是從園子里偷跑出來的黛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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