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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2年的一天，衢江上，一鬼子軍曹正揮舞軍刀呵斥著眼前的漁翁：

“你要好好地開船，不要耍我們！”

而漁翁的身后，是一排排明晃晃的刺刀，以及一個個窮兇極惡的鬼子。

”漁翁彎腰曲膝、低眉順眼地附會道：

“我是好人，開船本事是這條江上最好的！

漁船行至江上，在漁翁的掌舵下，船速忽快忽慢、航向忽左忽右，躲過了礁石和暗流，看得鬼子嘖嘖稱奇，手舞足蹈了起來。

正當船離目的地越來越近時，突然，船槳一擺，船頭一調，漁翁往水里一跳，整條船撞向暗礁。一時間，水花濺起，暗流涌動，船上的鬼子全部被深不可測的江水吞噬。

另一邊，漁翁游到了岸上，輕輕撫摸著腳上的槍傷，高呼：“大仇得報！”

這位漁翁名叫陳根土，關于他的故事，還得從那個春天說起。

守城戰士傷亡慘重，陳根土冒死渡江搭救

陳根土，籍貫浙江衢州，是個看天吃飯的漁家子。

腳下這條幾經易手的破船，是他的全副身家，而面前這條大江，既是他唯一的生計，也是這場戰爭的最前線。

衢州城位于浙閩贛皖四省交界處，城郊有一處擴建的軍用機場，隨著戰火蔓延，衢州城成為了兩軍攻防的焦點。

衢州機場是當時淪陷區外距離日本本土最近的機場之一，以當時的技術，飛機從這里起飛，可以跨過東海，不需要中轉站，直接轟炸日本本土。

所以，衢州一直被日本人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戰士們則將這里作為防御重心，投入大量兵力把守機場，并沿江布設防線。

為了根除威脅，鬼子先是向城中人口密集的地方投放生物武器，等城中守軍失去戰斗力了，再發起進攻。

鬼子的細菌彈襲擊從年初開始就沒有消停過，為了加快鼠疫蔓延，他們專挑城中人口密集的地方投射細菌彈。

當局為了阻斷病毒傳播，只得將染上鼠疫的百姓封在家中活活餓死。

但這也無濟于事，衢州百姓被這場慘絕人寰的鼠疫折磨了八年，抗戰勝利后還陸續有人被細菌戰遺留物害死。

衢江是錢塘江的主要支流，與烏溪江交匯，衢江南岸，水路交通發達，是天然的貨物集散地，時常有南來北往的商船客賈在此停泊。

沿岸方圓兩三公里內，旅店酒館林立，戲臺班子眾多。

太平年代，這里歌舞升平，熱鬧非凡。

但隨著個別城鎮相繼淪陷，以及城中鼠疫持續蔓延，這里的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兩岸一片死寂，只有些許貧苦漁民在這江上頂著紛飛戰火艱難謀生。

1942年4月，日寇朝衢江方向進攻，至20日午時，已突破岸防一線。

據點盡失，駐守衢州的戰士們只能一路西撤，可身后就是衢江，他們退無可退，日寇追殺而來。

戰士們依托岸邊最后一道掩體頑強抵抗，在這生死關頭，竟一連打退了日寇好幾次進攻。

可惜的是，戰士們已經被日寇分割包圍，南北戰線不能相連。

師指揮部也已經放棄了衢州，他們淪為了棄子，孤立無援，但戰士們寧死不屈，面對敵人的勸降，他們以槍彈回應。

太陽落山時，戰士們已經被逼到了河灘上，江寬水深，他們無路可走。

日寇由于一時間找不到戰士們的位置，所以短暫停止了射擊，并派出斥候偵察敵情。

趁著停火的間隙，戰士們回首望去，只見江上有些許漁火，一些戰士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抱著最后的希望，向漁民揮手呼救，也顧不上位置暴露了。

畢竟怕死是人的天性，何況是這些沒見識過多大世面的貧苦百姓。

看到對岸火光沖天，槍聲大作，漁家子逃命都來不及，哪有心思救人？戰士們只能站在空曠的河灘上，絕望地看著漁火遠去。

一想到大部隊拋棄了他們，百姓也對他們不管不顧，自覺悲從中來。

這時，為首的老戰士身先士卒，站出來勉勵部下，說道：

“再打下去是死，給鬼子當俘虜也是死。老爺們不如死得轟轟烈烈，好過像豬狗一樣任人宰割！”
“對！殺一個不虧，殺兩個值了！”

“就算是死，也要拉幾個小鬼子墊背！”隨后，老戰士指揮一行人安置好傷員，找到一處斜坡蹲下，做好了阻擊敵人的準備。

戰士們聚精會神，敵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就在這時，有人聽到身后傳來船槳撥動水面的聲音，仔細一看，原來是不遠處有一葦破舊的漁船緩緩駛來，而這艘船的主人正是陳根土——他們有救了！

船在岸邊停下，陳根土從斜坡上拉走一個15歲不到的瘦弱小兵，說：

“虎子，快，帶著受傷的弟兄先走。”
“可是，叔，你們咋辦？”

陳根土憤怒地推走小兵，轉身又投入到了激烈的戰斗中，在黑夜中不見了身影。

在火力的掩護下，陳根土和小兵一起護送傷員上船。

時至深夜，只有點點漁火和敵人偶爾發射的照明彈可以為他們判斷方向，江面時不時傳來子彈入水的聲音，看來敵人的圍剿已經開始了。

每一步都是爭分奪秒，想起保家衛國的戰士，想起四萬萬受苦受難的同胞。

陳根土顧不得自己的死活，奮力劃動雙槳，維持在最快捷的航線上，任由子彈穿透漁船，沒有躲開。

陳根土在兩岸來回救人，敵人的進攻也越發猛烈，到了凌晨，灘上只剩下十幾個戰士在殿后，一些人子彈用盡，已經上好刺刀了。

就在漁船行至江心的時候，陳根土感到腳上疼得厲害，伸手一摸，全是血味，原來是剛才有一顆子彈打到了他的腳上。

所幸的是，子彈沒有傷及大動脈，并且只是穿過，沒有卡在體內，簡單包扎之后，陳根土咬著牙繼續劃槳。

正當陳根土準備下船救人的時候，突然，一聲巨響傳來，抬頭望去，火光劃破了深夜，照亮了戰士們戰斗的地方。

槍傷沒能讓陳根土屈服，可這一幕，卻讓他流下了男兒淚——這一仗，戰士們堅持到了最后，欣慰地看著傷員遠去，然后拉響手雷光榮殉國。

那一夜，陳根土往返八次，救了至少一百人，不久之后，衢州淪陷。

衢州一役，我軍殲敵一萬八千余人，有效牽制了敵軍主力，此役雖敗猶榮。

衢城翻江怒浪起，十六鬼子祭龍王

衢州淪陷后，鬼子順江而下，到處殺害百姓，陳根土載著妻兒躲到了下山溪。

一天，陳根土帶著漁獲返回岸邊，一家人在船上野炊，感受著短暫的安樂。

突然，外面傳來一陣軍靴踩過樹枝的聲音，探頭一看，一伙鬼子正朝著漁船走來，淡定一算，竟足足有十六人！

陳根土沒來得及說什么，鬼子就跳到了船上，一陣翻箱倒柜，把鍋碗瓢盆、床單被褥這些家當一個不剩地扔到了江里。

在確認眼前的漁翁不是抗日戰士后，鬼子軍曹指著陳根土說道：你要好好開船，不得有二心。

為了騰出空間，鬼子又把陳根土的妻兒趕到岸邊，十六個鬼子陸續登船，陳根土被刺刀頂著，也走了上去，陳根土心中有淚，但是為了妻兒的安危，他又不得不從。

烈日當頭，陳根土強忍著怒火，很不情愿地劃動雙槳，突然，他注意到了水流的不對勁，連忙調轉船頭，緊急降低航速、改變航向。

鬼子軍曹正打著瞌睡，這一舉動把他給嚇了一跳。

正要上去揍他，但是看到剛才平穩的江面突然變成危險的急流，立刻轉怒為喜，豎起大拇指說道：“好好的干活，你們有賞啊！”

原來，衢江并沒有表面看上去那么風平浪靜。

如果仔細觀察河面，就會發現水面下的流動速度遠比水面上的更加湍急，實則暗流涌動，令無數船夫泊客為之喪命。

這些暗流是由河底的洼地、巖石和植物等障礙物形成的。

水流受到這些障礙物的影響而產生了漩渦、湍流和急流。

陳根土從小跟隨父親坐船打漁，對此了如指掌，換做是外地人，早就葬身魚腹了。

陳根土船技精湛，再加上他對江中大小礁石的布局了然于心。

他駕駛漁船游走于生死之間，巧妙地避開了一個又一個致命危險，看得鬼子眼花繚亂，嘖嘖稱奇。

鬼子想到，大家都是坐一條船上的，這漁翁應該不會勇到跟自己同歸于盡吧，所以就逐漸放松了警惕。

陳根土看了看身后的小鬼子，眼眸中有一絲冷意悄悄閃過。

殊不知，剛才那一招，讓陳根土計上心頭———“不如，就借著這暗流，把這伙鬼子丟下喂魚吧！”

在衢江的江心，有一個叫牛角口的地方，按照民間傳說，那里是水鬼狩獵的地方。

牛角口這個位置水流變化莫測，表面上風平浪靜，與周圍無所不同，只有經驗豐富的老船手才能認出它具體在哪里。

在這種地方溺水，水性再強也難逃一死。

陳根土小時候就親眼看過有船只不慎游到那里，一瞬間被突如其來的巨浪掀翻，貨物連同船員一起被漩渦吞噬，然后又恢復平靜，所以就記住了牛角口的位置。

殉國固然是義舉，可兒時的慘狀也歷歷在目，一想到自己這么做，也會慘死江中，心中的恐懼油然而生。

再說了，自己是家里的頂梁柱，就算自己不怕死，到時候，妻兒誰當養之？

不過，回想起那夜和鬼子同歸于盡的戰士們，他的心里又頓時豁然開朗起來——我陳根土有妻有兒，難道那些戰死的弟兄就沒爹沒娘嗎？哪個不是家里的頂梁柱被抓了壯丁？

自己茍活下去，給小鬼子當“順民”，難道還不是像豬狗一樣隨時被抓去當靶子、練刺刀？

行至江心，陳根土唱起了漁歌，為自己壯行：

“風好大，雨好大，老子今天就送小鬼子到龍王家……”

鬼子軍曹只會幾句用來命令中國人的漢語，聽不懂陳根土在唱著啥，其他鬼子也都覺得調子抑揚頓挫的，還挺好聽，于是就彎腿弓腰、一上一下，跟著節拍手舞足蹈起來，看得陳根土哈哈大笑。

突然，陳根土把目光鎖定在了前面的江水上，表情也立即嚴肅起來，心中默念道：“該上路了。”

說時遲、那時快，陳根土抱住一根船槳，縱身一躍，消失在水中。

船只失去了控制，在水流的作用下立刻撞向暗礁，霎時間，船底觸礁，巨浪涌起，洶涌的江水侵襲而來，很快就淹沒了鬼子的脖子。

“戰士們，頭七已過，根土無以報國，只好用這十六條日寇的性命來祭奠你們！但愿來日山河光復，家國永駐！”

鬼子們在水里亂了手腳，互相拉扯，拼命掙扎著，最后被江水吞噬，一起喂了魚。

古冢寒雪覆忠骨，一身孤膽誰復知？

也不知過了多久，江邊漂來一個男人，一農夫見狀連忙搭手相救。

原來，是陳根土命不該絕，他憑借自己“浪里白條”的水性，和船槳微弱的浮力，順著水流半游半漂地靠近江邊，活了下來。

陳根土在亂世中活了下來，可自從那之后，他的生活變得異常窘迫，妻兒也在戰亂中不知所終。

作為漁民，漁船就是他的家，妻兒就是他的全部，而戰爭讓他失去了所有。

據村民回憶，那天起，偶爾能看到他帶著幾條小魚上街賣錢，拿到錢就鉆進酒館里喝得爛醉。

一些村民看出根土身上肯定有故事，于是跟他搭話，但他總是欲言又止，或是干脆不言不語。

衢州百姓聽說鬼子那邊出了這茬，心里那叫一個高興。

陳根土水淹十六日寇的事跡在當時沒人知道，人們只是知道，那一年的江魚異常肥美。

也不知是何年何月，陳土根將自己深埋于心的秘密告訴了身邊的伙伴。

解放后，此事經村民口口相傳，最后作為淪陷史的一部分，被記載于《衢縣文史資料》中。

也是在那一年冬天，一個風雪交加的夜晚。

陳根土喝得爛醉，在酒精的作用下忘記了寒冷，徑直走出酒館。

一向酒量驚人的他，這回居然迷了路，走著走著失去意識，醉倒在一處古冢之前。

這次，陳土根沒能見到第二天的太陽，當冬日溫和的陽光落在他身上時，他已經被厚厚的白雪覆蓋，沒了脈搏。

第二天，守墓人發現了他，就呼來村民認尸。

看著陳根土的遺體，一想到這位本應受人敬仰的民族英雄，會以如此凄涼的結局落幕，在場眾人泣不成聲。

至于陳根土有沒有活到抗戰勝利，《衢縣文史資料》并無記載。

不過從他的事跡流傳下來可以推斷，他至少是活到了衢州光復，畢竟當時衢州為日寇所占，這件事傳出去鬼子肯定不會放過他的。

陳根土一介漁民，卻有冒死救同胞之大勇、巧計追殺日寇之大智。

泱泱中華能得此英雄，是何其有幸；一生功名卻鮮為人知，又是何其的不幸？

其實，在那個民族危亡的烽火歲月，還有無數像根土那樣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百姓，他們身處在社會底層，卻敢于在危難關頭挺身而出，令無數身居高位卻賣國求榮的漢奸羞愧難當。

或許他們的名字無人知曉，但他們的功勛將萬古長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