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普通讀者揭露文學作品中的相似雷同之處,試圖挑戰權威時,他首先要做的卻是論證自己比權威更權威。」
“xx與福樓拜的異曲同工之處”
“一些很有意思的對比圖”
“文學圈有自己的拼好文”
近日,一位名叫“抒情的森林”的小紅書博主貼出的對比圖火了,他在內容中指出大量文學作品中存在“過度借用他人文字”的現象。而他所披露的作家中不乏文學新秀、資深創作者、暢銷書作家,在他與他的帖子走紅后,與之對應的卻是文學界的集體沉默。
(網友制作的有關抄襲的梗圖)
這無疑放大了無數讀者的情緒。有人稱他為“文學界的救星”,第一個站出來指出這種亂象;也有網友認為“文學存在互文性”,過度的查重與鑒抄讓人永遠無法自證,質疑起他的權威性與準確性……
這場文學鑒抄的風波背后,還參雜著太多讀者曾經想說卻沒有渠道表達的話。這不再僅僅是一場個體化的鑒別與發現,也還是一整個讀者群體爭奪回閱讀主體性,拿起手中武器,去驗證、去求真的開端。
01
權威的比較級,創設無休止的門檻
“抒情的森林”的鑒抄行為,在激發讀者對原創不足的憤懣之余,也引發了諸多網友的爭議。
有些人認為個別詞句屬于“慣用表達”,還有人認為“抄襲的風氣是不是與好詞好句摘抄”有關。更多的人們開始追問鑒抄博主本人使用方式的合理性,選擇查重的方式不夠權威,“對文學鑒抄也需要門檻”。
爭議之下,是多數人長久對文學舊有創作權威的充分信賴。然而,獲取諸多文學榮譽、依賴名家背書并不能與創作環節毫無紕漏本身劃上等號,恰恰相反,正是因為足夠權威,出現類似問題才易造成口碑的大面積崩壞。
(面對質疑聲,博主本人的回應)
但鑒抄本身——質疑權威的動作通常被默認為需要更高級別的文化賦權,這意味著鑒定的主體必須做到“我本具足”,仿佛只有達到傳統意義上具有一定身份、學術地位后才能決定“鑒與不鑒”。
這還表現在嚴肅文學圈外的其他鑒別過程中。網文寫作中關于原創的爭論始終不止不休,讀者發現劇情梗概或設定中相似重復的部分后會持續發帖,繼而避雷、拉黑某些抄襲作者。而這一類的鑒定過程總伴隨著極其復雜的對比過程,甚至要介紹自己的原創創作身份,以“錄頻”自證。
事實上多數鑒抄卻無疾而終,發帖者也時常被扣上“出警”的帽子。
(網文中的鑒抄現象早已引發大量關注)
這種觀念陷入了一種邏輯怪圈,當一個普通讀者揭露文學作品中的相似雷同之處,試圖挑戰權威時,他首先要做的卻是論證自己比權威更權威。
對待文學的原創性產生質疑,進而講求證據本無可厚非,但過于看重其質疑者本人的權威性,反而是對模糊原創與模仿邊界行為的縱容。
因為在權威的比較級里,它們永遠“這山望著那山高”。而對讀者而言,發出質疑卻被卷進這套不斷比較、自證身份的過程中,他們在尚未得到準確的答案前,就被門檻絆住了手腳。
因此,“抒情的森林”幾乎進行了一種最原始、基礎的文本勞動,在發出部分作者的相似對照后,他把文本是否存在抄襲嫌疑的疑問交還給讀者,讓他們自行判斷。
(“抒情的森林”制作的文本對比圖)
02
遙遠的距離,被區分的此與彼
順著“抒情的森林”的鑒抄帖繼續向下,還能看到許多讀者對他所指出作家作品質量的不滿,一時間,鑒抄博主及相關詞條成為意見抒發、文學批評的聚合場,為無數讀者提供傾訴與交流的出口。
然而,在此事件爆發前,充分的文學評價與個人的文學批評是存在專業與大眾的鮮明區分的。
讀者的意見往往僅停留在閱讀軟件的評論區里、自己的讀書日記里,甚至可能是不對外言說的、沉默的,它們也時常因為不夠“專業”、過于“個人化”而無法成為輿論場中被聚焦的對象。
而與之對應,書評及相關觀點是名家出手、作家圈互相推薦完成,甚至是可直接參與作序的。他們縱然帶著專業權威的光環,卻與真正的閱讀者的距離稍顯遙遠。
(對待文學原創度的縱容令網友不滿)
評價與鑒別原本基于文本的閱讀而產生,但由于閱讀體驗與過程的私人化、隱秘化,也使得其與創作者的交流難以像影音藝術的互動一般置于首發、公開等的流程中。在文本創作再到供閱讀、評價的互動鏈條中,讀者的身份被懸置剝離,脫離既有的文學評價體系中。
然而在所謂不專業的讀者眼中,相對成熟的作家都存在著“過度借鑒”與“雷同”的嫌疑,那之前所建立起的專業審校體系與評價規則,似乎成為了某種借口與掩飾。
對內寬松有所疏漏,對外則建立起嚴格的專業門檻,對這套雙重標準的要素察覺構成了讀者們擰成一股繩,支持“文學鑒抄博主”的邏輯。
(不買賬的讀者們選擇支持鑒抄博主)
因此,可以說“抒情的森林”與他帖文的熱度正來源于長久以來讀者普遍感受到的被不平等對待的情緒,這份情緒正借助“文學鑒抄”不斷擴散。
細數近年來有關文學圈亂象事件,質疑聲似乎從未停止。但往往只有與抄襲掛鉤,此類事件才能得以被廣泛關注。
抄襲或許只披露了文學創作中存在的某一問題,相比其他內容上的瑕疵它只是使得讀者更容易占據道德上的優勢,以此形成輿論場上有力的正面形象,這樣“贏面才算大”。
但這場博弈,并不是一場論聲勢的單向吶喊。它關于創作者、出版方與讀者,亟需公開的、透明的交流對話機制,是讓讀者真正坐上牌桌后發聲的較量。
但就目前而言,只能把更多問題、質疑被迫塞在抄襲這面大旗背后,也流露著著讀者與其他主體地位懸殊,只得隔空對話的無力與無奈。
03
動搖的信任鏈條,呼喚主體性回歸
“鑒抄”也不僅僅指向文學原創被質疑這件事本身,更多的,越來越多事物被打假、被不斷解構。從認清消費主義陷阱,到對優績主義、精英敘事的批判,再到對“媽媽,人生是曠野”等口號的脫敏……人們似乎不再認可“相信”的力量,常常發出“還有什么是真的”的感嘆,卻也不由自主的加入到追問與懷疑的過程中。
那是因為曾經建立的信任鏈條往往與個人經驗與體驗無關,是被外界給予、創造的。我們閱讀文學經典,是因為它是被反復確認的優秀創作、是前人肯定的結果;我們選擇消費某類商品,也往往基于某種常態化共識的標準。
(豆瓣“祛魅”小組的創始者的思考)
而當它們被打假、被發現存在虛構的可能性,從外部動搖后,人們便很難再去沿著過去已經形成的信任鏈條裝聾作啞繼續向前。
因此,在類似解構、打假的鑒別背后,實則隱藏著人們帶著懷疑色彩的擔憂情緒,是充滿不穩定因素的、被外界干擾的不確定性,是不具備充分自主權導向的“失權”焦慮。
令我們隱憂的或許不是“相信”本身,是交付真心后,卻發現喜歡作家塌房的危機感;是完全依托外部建立起的信賴是否也會有擺動的風險;更是發現在越來越多的語境中,缺乏“我”在場的茫然。
一切的一切,正倒逼著人們重新選擇、確立自己能把握與信賴的對象,“不如選擇相信自己,自己去尋找答案”,這在本質上是人們逐漸回歸主體性確認的重構過程。
(《收獲》文學雜志官方已正面回應)
而鑒抄一事,正是普通讀者自主奪回真實性的積極實踐。這一次,博主與多數讀者徹底對文學權威祛魅,在意識到對某種單一文化輸出-接受渠道的玩法不平等后,不再選擇盲目相信、原地等待著文學界的回應,而是利用可以把握的武器去證明、拷問,提出自己的質疑,重新掌握了驗證、獲得真實的自主性。
因此,文學博主鑒抄并不只是停留在抄襲與否的證偽方式,而是一個盡可能求真的階段。
當前,“抒情的森林”與他的支持者們正身體力行的探討著讀者、創作者之間應該存在的良性關系。
(網友對鑒抄博主的評價)
這一切僅僅依靠讀者的思考與轉向似乎還遠遠不夠,直到那些文學創作主體重新審視它們自身,并付出行動改善文學界環境與風氣之前,我們還需要更多“普通讀者們”的發現。
參考資料:
[1]一個“鑒抄博主”,為何讓文學圈沉默?三聯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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