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乙本《紅樓夢》中賈探春繡像背面的題詩為:“有女有女,婉淑且娛。家政代理,巨細允宜。日勤日儉,弗偏弗私。卓卓儀范,為女者師。”在《紅樓夢》“女兒國”中,賈探春以“英氣之美”成為一道靚麗的風景。賈探春的“英氣之美”在世界文學人物畫廊中確實獨樹一幟,熠熠生輝。她超越了《紅樓夢》本身的中國古典語境,展現了一種具有普世審美價值和深刻人性光輝的女性形象特質。其“英氣之美”的獨特光芒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來討論:
一、審美與智慧復合體的探春,超越地域文化的人性光輝
智慧、冷靜且深思熟慮或大膽、熱情并有冒險精神,這是戴維·霍克斯和楊憲益翻譯的《紅樓夢》英文版對賈探春的形象刻畫。在霍克斯的譯本中,賈探春被賦予了智慧、冷靜和深思熟慮的特質;而楊憲益的譯本則更多地突出了她的大膽、熱情和冒險精神。這使得賈探春形象,在世界文學的長河中,因其獨特的“理性精神”與“抗爭意識”,與諸多世界文學經典女性角色形成對話與呼應,展現出超越地域文化的人性光輝。
1.文本中的容貌才情:英氣與精明的豪情符號。第三回寶玉初見三春時,探春的外貌是這樣描述:“削肩細腰,長挑身材,鴨蛋臉面,俊眼修眉,顧盼神飛,文彩精華,見之忘俗。”而她居住的秋爽齋“三間屋子并不曾隔斷”,陳設著“大幅字畫”“數十方寶硯”“各種筆筒”,甚至案上放著“米襄陽《煙雨圖》”與“顏魯公墨跡”。這種“闊朗”“大氣”的布置,構建出超越一般閨秀的“士大夫審美”。探春是“海棠詩社”的發起者,其《詠白海棠》中“玉是精神難比潔,雪為肌骨易銷魂”以“玉”“雪”自喻,既顯高潔,又暗含“難比潔”的身份敏感;蘆雪庵聯詩時,她以“玉池邊種學狂夫”承接湘云的豪放,“氣格開張”展現出偉岸大丈夫的氣概。
2.超越閨閣的格局與才干:理家魄力與改革精神。在“敏探春興利除宿弊”的情節中,她臨危受命,協理榮國府。面對積弊和刁奴,她展現出非凡的決斷力、清晰的思路和務實的改革措施(如大觀園承包責任制)。這打破了世界文學中常將女性局限于情感、家庭或被動角色的窠臼,展現了一種堪當重任的行政與管理才能。探春在大觀園推行改革,體現出的制度理性與成本意識,與18世紀歐洲啟蒙文學中強調“理性至上”的女性形象形成隱秘呼應。
3.傲骨與尊嚴的凜然氣度:維護尊嚴,不卑不亢。面對生母趙姨娘的無理取鬧和當眾羞辱,探春雖痛心疾首,但始終堅持原則,維護自身作為主子的尊嚴和規矩。她在“辱親女愚妾爭閑氣”中的表現,那種含著眼淚也要挺直脊梁、據理力爭的姿態,展現了一種不屈的傲骨。“抄檢大觀園”中的爆發:這是探春“英氣”最閃耀的時刻。她敏銳地洞察到這場鬧劇的本質是家族內斗、自毀根基。她敞開大門,秉燭以待,痛斥王善保家的,并給了她一記響亮的耳光。這不僅是維護自身和丫鬟們的尊嚴,更是對荒謬不公的公開宣戰,其膽識、勇氣和悲憤之情,極具震撼力。她預言家族的敗落,充滿了先知般的悲劇力量。
二、思辨能力與歷史洞察力:超越閨閣的宏觀視野
1.遠見卓識:對家族命運的清醒認識。第七十四回,在抄檢大觀園時,探春面對抄檢怒言:“可知這樣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必須先從家里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涂地!”這番話直指封建家族衰敗的本質,其歷史洞察力堪比冷子興演說榮國府時的判斷,甚至超越了寶玉的“女兒水做”論,展現出對男權社會結構性危機的清醒認知。其深刻性和悲憫性不亞于任何一位洞察世情的智者,超越了性別和身份的局限。
2.志存高遠:對身份與命運的哲學思考。探春曾對平兒說:“我但凡是個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業,那里自有我一番道理。”這種對性別限制的自覺反抗,與《牡丹亭》中杜麗娘“這般花花草草由人戀”的感性訴求不同,是更具現代性的理性反思。
3.犧牲自我遠嫁:認清自我與悲劇性命運的抗爭。探春對自己庶出身份帶來的局限有著深刻的認知,這種清醒不是自怨自艾,而是轉化為一種更強烈的自尊和奮斗的動力。她努力用才華和能力證明自己,試圖掙脫命運的桎梏。在遠嫁的無奈中顯示著剛強,她最終遠嫁海疆的結局是悲劇性的。然而,即便在離別時(“分骨肉”),她的表現也非一味哀傷。她強忍悲痛,勸慰家人,展現出非凡的克制力和擔當。這種在巨大命運打擊下表現出的剛強,使她的悲劇更具崇高感。
三、在世界文學語境中的獨特性與共鳴
首先“英氣”而非“英雄氣”。她的美不是男性化的,而是在女性特質(才情、細致)之上疊加了剛毅、果決和擔當。她的“英氣”沒有消解其女性魅力,反而形成了一種獨特的、令人敬佩的復合魅力。
其次“英氣”帶著一種悲壯。西方文學中不乏獨立、勇敢、智慧的女強人形象(如簡·愛、伊麗莎白·班納特),但探春的“英氣”深深植根于中國封建宗法社會的特殊土壤。她的抗爭與才干是在極其嚴苛的禮教和家族制度框架內進行的,她的“英氣”帶著一種“知其不可而為之”的悲壯,是戴著鐐銬的舞蹈,這與西方相對更個人主義語境下的女性奮斗有著顯著區別,也更具復雜性和文化深度。
再其次“英氣”有深刻含義。區別于其他“反抗者”形象:她不像安娜·卡列尼娜那樣以激烈的情感和自我毀滅來反抗社會規范,也不像娜拉出走那樣尋求徹底的決裂。探春的反抗是理性的、建設性的(如理家改革),也是有限度的、在體制內尋求空間和尊嚴的。她的“英氣”融合了智慧、擔當、傲骨與深深的無奈,是一種更具東方智慧和現實主義的抗爭方式。
賈探春的“英氣之美”,是海棠鐵骨,有士人風儀。她超越了傳統閨閣女子的刻板印象,以其非凡的才干、清醒的頭腦、凜然的傲骨以及在巨大悲劇命運面前展現的剛強與擔當,呈現出跨越文化和時代的普世價值。這些品質使她能夠引起不同文化背景讀者的共鳴和敬佩,在世界文學的女性人物譜系中占據了不可替代的位置。她的美,是一種融合了智慧、力量、尊嚴與深刻悲劇性的復合美,是在特定文化枷鎖下綻放出的最耀眼的人性光輝,在世界文學的廣闊星空中熠熠生輝,也成為當今女性自尊、自立、自強的一個激勵范本。
來源:中國日報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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