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孝宗年間，杭州城出了件稀罕事。先是錢塘江打漁的老王頭，有天收網時撈著條三尺來長的金鱗大魚。那魚眼珠子滴溜溜轉，竟撲簌簌掉下淚來。老王頭活了大半輩子，哪見過這陣仗？當即雙手合十念了聲佛，把魚放生了。

這事兒傳開不到三天，西子湖畔又鬧出更大動靜。那晚更夫張二兩吃了半斤黃湯，跌跌撞撞沿著白堤巡夜。忽見湖心亭里坐著個白衣女子，月光下肌膚勝雪，正拿著木梳篦頭發。張二兩剛要上前詢問，那女子"撲通"跳進湖里，水花都沒濺起半朵。更奇的是，他分明瞧見月光照著段魚尾巴，銀閃閃的像緞子似的。

"美人魚！西湖里出了美人魚！"張二兩的破鑼嗓子天沒亮就嚷遍了半個杭州城。

這日晌午，濟公搖著破蒲扇路過清河坊。三伏天的日頭毒得很，他袈裟后襟沾著昨夜醉臥茅亭沾的草屑，腰間葫蘆隨著步子晃蕩，里頭還剩小半壺梨花白。

"圣僧留步！"賣藕粉的周婆子攔住他，"聽說您會捉妖？"

濟公撓撓亂蓬蓬的頭發，嘿嘿一笑："貧僧只會喝酒吃肉，哪會捉什么妖？"

"可了不得！"周婆子壓低聲音，"沈員外家的小姐近來夜夜夢游到湖邊，今早丫鬟發現她繡鞋里全是水草。城里都說...說她是那水里的精怪變的！"

濟公瞇起眼往西湖方向望了望。忽然拔腿就跑，驚得周婆子手里的青瓷碗差點摔了。只見這瘋和尚邊跑邊喊："要下雨嘍！收衣裳嘍！"可這萬里無云的，哪來的雨？

原來濟公慧眼看見湖面泛起不尋常的波紋。他三兩步竄到斷橋邊，正巧撞見個穿杏色襦裙的姑娘往湖里走。水已經沒到腰間，她卻像著了魔似的繼續往前。

"姑娘且慢！"濟公抄起腰間葫蘆猛灌一口，"噗"地噴出條水龍。說也怪，那湖水竟分開條道來。濟公趁機拽住姑娘腕子，一把將人拖上岸。

這姑娘不是別人，正是沈員外家的獨女沈玉娘。此時她面色慘白，裙角滴滴答答往下淌水。濟公目光在她腳踝處停了停——那里有片淡青色的印記，像極了魚鱗。

"多謝大師相救。"玉娘聲音細得像蚊子叫，"我...我控制不住自己..."

濟公拿蒲扇給她扇風："姑娘近日可夢見什么？"

玉娘絞著衣帶的手突然一顫。原來這半個月，她總夢見自己變成魚在深潭游弋。最離奇的是三天前，她分明記得半夜醒來，發現枕邊沾著幾片亮晶晶的鱗。

正說著，湖面突然翻起浪花。濟公眼疾手快把玉娘往柳樹后一推，自己擋在前頭。只見丈把高的浪頭里隱約顯出個人形，轉瞬又消失不見。

"有意思。"濟公抹了把臉上的水珠，"沈姑娘，令尊可曾提過你的生辰八字？"

玉娘搖頭。她自幼被告知是早產兒，生辰記錄含糊。但濟公注意到，她說話時總不自覺地用袖子遮住手腕——那里有道淺紅色的勒痕，像是被漁網勒出來的。

當夜濟公溜達到沈家后院。這瘋和尚翻墻比貓還輕巧，蹲在玉娘閨房外的梧桐樹上啃燒雞。三更時分，窗戶"吱呀"開了。月光下，玉娘雙目緊閉走到井邊，竟像魚似的"哧溜"滑進井里！

濟公不慌不忙掏出生銹的銅缽，往井口一扣。井里頓時傳來"咚"的悶響，接著是少女的驚叫。等家丁們舉著火把趕來，只見濟公盤腿坐在井沿，玉娘好端端地站在一旁，只是渾身濕透。

"大師，我女兒這是..."沈員外急得直搓手。

濟公掏掏耳朵："老檀越，十八年前的端陽節，您是不是在江邊撿到個孩子？"

沈員外"啊呀"一聲跌坐在石凳上。原來那年端陽賽龍舟，他確在蘆葦叢發現個裹在漁網里的女嬰。當時嬰兒身邊散落著幾片銀鱗，接生婆說是祥瑞，他們便瞞下這事將孩子當親生的養大。

濟公聽罷哈哈大笑，突然把破袈裟往井里一拋。那衣裳見風就長，眨眼變成張金光閃閃的大網。井水沸騰似的翻涌，竟拽出個穿綠蓑衣的老者！

"敖廣兄，別來無恙啊？"濟公嬉皮笑臉地拱手。

那老者氣得胡子直翹："瘋和尚！你縱容凡人囚禁龍女，該當何罪？"

滿院子人聽得目瞪口呆。原來玉娘本是錢塘龍君的幺女，十八年前被漁網所困失去法力。如今龍宮派人來尋，卻發現她沾染人氣再難歸位。這些日子興風作浪的，正是奉命帶她回去的龜丞相。

"這有何難？"濟公把葫蘆里的酒往玉娘額頭一點。少女周身泛起藍光，腳踝的鱗紋竟蔓延至脖頸。可她望著養育自己多年的父母，突然"撲通"跪下。

"父親母親，請恕女兒不孝..."玉娘哭得梨花帶雨。沈夫人早摟著她心肝肉兒地叫起來。

老龜丞相見狀嘆氣："罷了罷了，龍君說過，去留隨她心意。"說著從袖中抖出顆明珠塞給沈員外，"算是這些年的飯錢。"

后來呢？后來玉娘白天當沈家小姐，夜里化作銀鯉巡游西湖。濟公時常蹲在雷峰塔上跟她討龍宮好酒喝。倒是那更夫張二兩，有回半夜又撞見湖心亭有人梳頭。剛要跑，卻聽那"美人魚"脆生生喊："張叔，我是玉娘呀！"——原來這丫頭故意現出原形逗他玩呢！

如今你去西湖，若見著穿杏色衫子的漁家女沖你笑，可仔細瞧瞧她腕子上有沒有鱗紋。保不齊就是當年那個半人半魚的沈姑娘，正等著給你講段濟公活佛的趣事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