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月初,英國作家弗雷德里克·福賽斯去世,享年86歲。媒體報道這一消息時,都不約而同提到了他的傳奇經歷,以及其代表作于去年改編為同名熱播英劇《豺狼的日子》一事。
這部英劇由“小雀斑”(英國演員埃迪·雷德梅恩)主演,將一位冷酷優雅的殺手形象演繹得淋漓盡致。而弗雷德里克·福賽斯本人也曾為英國軍情六處工作多年,還擔任過戰斗機飛行員和戰地記者,傳奇豐富的經歷絲毫不遜“007”系列作者伊恩·弗萊明。
只是相比“007”,這位被讀者們昵稱為“弗·福賽斯”的作家并不算出圈,尤其年青一代對他更是知之甚少。
《豺狼的日子》劇照
與他頗為寂寥的“身后名”頗為相似的是,在影視劇領域,間諜題材亦是頹勢明顯:大家最熟悉的007系列幾乎難以為繼,下任邦德的演員人選也爭議不斷;63歲阿湯哥最新的《碟中諜8》同樣令人傷感:英雄老矣,再怎么扒飛機玩驚險也難力挽狂瀾。
《碟中諜8》劇照
在國際大背景已徹底更替的情況下,昔日盛極一時的間諜小說也早就告別了它的黃金時代。
刺殺戴高樂
1938年,福賽斯出生于英國肯特郡。二戰貫穿了他的童年,據說他6歲那年就偷偷跑出家門,試圖搭乘美軍坦克去諾曼底。
成長于戰后世界秩序重構與動蕩、冷戰交織的時期,讓這個生性就愛冒險的少年更加“放飛自我”。同樣愛冒險的海明威是他最早的文學偶像之一,其描繪斗牛士的著作《午后之死》對福賽斯影響匪淺——17歲時,他便只身前往西班牙,受訓成為一名斗牛士。
再后來,他又虛報年齡學會了駕駛飛機,并服役于英國皇家空軍。1958年——才20歲的福賽斯光榮退役,加入一家報社擔任記者,三年后轉入路透社工作。
弗·福賽斯(圖據作家個人網站)
福賽斯頗有語言天賦,精通法語、德語、西班牙語及俄語,成為外派記者的上佳人選。被派駐巴黎期間,他報道了多起與法國總統戴高樂遇刺事件有關的新聞。
以記者身份作為掩護,他也為英國秘密情報局(軍情六處)工作,盡管他后來謙虛地稱那只是“跑腿而已”,但你看他的小說就能明白:他做的事情可遠不止“跑腿”那么簡單。
正是在那樣一個充滿政治暴力和暗殺陰謀的歷史背景下,福賽斯構思出了他的第一部小說《豺狼的日子》。他在出租屋里用一臺老式打字機,僅花了35天便完成他這部代表作的初稿。
《豺狼的日子》英文版封面
小說中的“豺狼”是一位冷靜、細致、無情的職業殺手,受“秘密軍隊組織”(OAS)雇傭,執行他們未能完成的針對戴高樂總統的刺殺任務。殺手沒有陰暗的過去,警方也沒有正義的光環,只有一場精密到令人發冷的死亡游戲。
作為“用新聞筆法寫小說”的鼻祖,弗·福賽斯筆下的間諜、殺手、政變,都帶著冷戰的寒意和情報世界的真實質感。小說中高效冷酷的“豺狼”,與現實中組織混亂、內訌不斷的OAS形成鮮明對比。
在《豺狼的日子》一鳴驚人后,福賽斯長篇佳作不斷:以調查前納粹黨衛軍罪犯為背景的《敖德薩檔案》,以文學藝術的力量將政治推上了審判臺;《魔鬼的抉擇》講述了美國、英國等為糧食和裁軍問題在談判中展開的間諜戰;《上帝的拳頭》以伊拉克入侵科威特為開端,全面真實地描寫了美、英、法、以色列和伊拉克在政治、軍事、經濟、外交、諜報等領域展開的激烈暗戰。
《豺狼的日子》劇照
因為自己多年的間諜生涯背景,福賽斯的作品對真正的間諜生活有著無可比擬的還原度,在間諜小說的創造方面堪稱是百科全書式的存在,以至于英國的情報機關也在時時刻刻關注著他。他每出版一本新書,間諜機構的工作人員都被要求第一時間拿來閱讀,從中學習間諜和反間諜手段。
既然真實世界里的戴高樂將軍在1970年以80歲的高齡安然辭世,1971年出版的《豺狼的日子》不用讀大家也知道,暗殺沒有成功。但故事依然吸引人,這就是作家的本領了。
《豺狼的日子》劇照
讓我們重溫小說中那個幾乎成功的“絕殺”瞬間——
“130米外的6樓上,豺狼穩穩地端著槍,從瞄準鏡里向下看著。他能很清楚地看見目標的五官:隱在法國平頂軍帽下的眉毛,凝視著那個老兵的雙眼以及高聳的鼻子。他看到舉在軍帽邊上敬禮的手放了下來,瞄準鏡的十字線正對著露出的那個太陽穴。輕輕地,柔柔地,他扣下了扳機……在子彈射出槍膛之前,這位法國總統忽然毫無預兆地低下頭,在刺客難以置信的注目下,莊嚴地在他面前的那個老兵臉頰上印下深深的一吻……這一吻導致那粒子彈從正在移動的腦袋后部一英寸處飛了過去。”
為什么是英國?
說起《豺狼的故事》創作背景,不知你有沒有好奇過——放眼二戰后歐洲幾個主要國家的領導人里,為何只有戴高樂會多次遭遇刺殺,密度之高令人咋舌?
針對他屢下殺手的一個主要組織,叫做法國秘密軍組織(OAS)。其主要成立者薩朗將軍曾任法國駐阿爾及利亞總司令,也曾是戴高樂的忠實支持者。
二戰后,許多昔日的殖民地國家都紛紛要求獨立,法國殖民地阿爾及利亞也不例外。戴高樂主張和平解決阿爾及利亞問題,支持其獨立的訴求。但薩朗堅決反對,為此不惜于1961年發動軍事政變,試圖推翻戴高樂。
戴高樂將軍
政變失敗后,薩朗和同伙們逃到了西班牙,成立了法國秘密軍組織(OAS)。該組織在法國本土和阿爾及利亞都十分活躍,以各種恐怖和暴力的手段,千方百計阻撓阿爾及利亞的獨立。其目標當然也包括努力除掉支持阿爾及利亞獨立的戴高樂。
這種劇變頻仍、波詭云譎的國際政治環境,無疑為各種間諜活動提供了絕佳的舞臺,也為這一類型的小說輸送了源源不絕的靈感與素材。
與法國相比,曾盛極一時的大英帝國,顯然面臨著更大的失落。事實上,以間諜為主角的浪漫冒險小說,最初也正是伴隨著“日不落”帝國在全球的擴張,成為最熱門的類型小說。
早在維多利亞時代的英國,博物學家和探險家就是最受人關注的兩種職業:二者以各自的方式探尋帝國尚未染指過的地區,或是考察各殖民地的風土人情。自然而然地,這些旨在探尋和了解陌生國度的“開路先鋒”們,也無形中發揮著類似間諜的功能。
英國第一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吉卜林在他的小說《吉姆》(Kim)中,就把故事背景放在了英俄博弈之時的南亞次大陸。小說中,原本在街頭流浪的少年吉姆被英國情報部門吸收,被迫接受訓練,成了一名為英國當局探察俄國有關印度種種圖謀的間諜。小說中,吉姆的上司就是一名兼職博物學家的殖民地官員。
20世紀初的英國,正處于其全球殖民擴張的頂點,但同時也是其由盛轉衰的開始。繼續擴張和維持殖民統治的代價越來越高,日俄等對手的威脅也越來越大,更不用說迅速崛起的德國。
僅僅是1901~1914年,英國境內就出版了300多本以“德國威脅”為主題的小說。“德國艦隊計劃秘密登陸英國”“成千上萬名德國間諜和破壞分子潛伏在英國社會”一類的故事流傳于當時英國的大街小巷,隨之引發的蔓延至全社會的間諜狂熱,甚至在相當程度上促成了當時的首相批準成立秘密勤務局。
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爆發,讓德國的威脅變成實實在在的危機,英國情報機構也迎來了飛速膨脹的“好時光”——軍情五處從戰前僅僅15人的編制擴大至戰爭結束時的近5000人,其中大部分都在通信審查辦公室里負責各類監視活動。軍情六處則依靠皇家海軍的密碼破譯機構——“40號房間”,成功破譯了德國、法國以及美國的密碼,獲取了大量重要信息。
黃金時代之后
到了二戰結束時,曾經的日不落帝國既要應付原殖民地風起云涌的獨立浪潮,還要面對鐵幕落下的冷戰格局。此時英國的各個情報機構已從帝國版圖擴張的助推者,變成了帝國瓦解過程中的緩沖器。
這種變化在以間諜小說為代表的流行文化領域亦有體現。
出生在一戰前(1908年)的伊恩·弗萊明,在青少年時期還算見證過維多利亞時代的“余暉”。因此他筆下那位無所不能、風流倜儻的詹姆斯·邦德,與其說是一個冷戰時代的特工,不如說是一個穿越到冷戰時代的“19世紀英國冒險家”。
007的歷任演員個個英俊瀟灑
通過007縱橫四海的冒險經歷,觀眾們津津有味地透過主角的眼睛欣賞著高級俱樂部的衣香鬢影,與他一同執著于“要搖勻不要攪拌”的加冰馬提尼酒,以及如何擊碎一個又一個陰謀,打倒一個又一個險惡的對手。
所有的浪漫與傳奇,可以在小說的想象中不朽,但現實在時間中流逝變化,終將褪去曾經的“濾鏡”。
隨著冷戰的落幕和國際格局的改變,舊日的對抗模式早已消逝,世界各國的間諜行動和沖突因素,都已經在網絡和經濟戰爭之中被日益削弱。“007”們的素材庫與激發讀者熱情的現實背景也在同步被削弱。
《鍋匠,裁縫,士兵,間諜》電影劇照
但另一位堪稱偉大的間諜小說作家約翰·勒卡雷(1931~2020),用行動證明,他還可以寫。
《柏林諜影》等作品讓勒卡雷的名字成為了無可比擬的舊時代編年史。當柏林墻倒下后,他寫作敘事中的地緣政治背景也隨之倒塌。正如他的傳記作者所說:當冷戰即將結束時,勒卡雷的朋友們會攔住他問:“現在你打算寫什么呢?”
他的回答是從《鍋匠,裁縫,士兵,間諜》到《莫斯科情人》,從《完美的間諜》到《間諜的遺產》,這些源源不斷從紙面上傳到大銀幕上的作品。
在其回憶錄《鴿子隧道》中,勒卡雷寫道:間諜生涯和小說寫作其實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兩者都要隨時準備好去窺視人類的罪過,以及通往背叛的種種途徑。
牛津大學歷史學教授、著名政治學家蒂莫西·加頓·阿什在《紐約客》上這樣評價勒卡雷的作品:“從主題上講,勒·卡雷真正的主題不是間諜。他寫的是人類關系中無盡的迷津:背叛是一種愛,謊言是一種真理,好人為壞人服務,壞人為好人服務。”
或許,這才是所有優秀間諜小說的永恒主題。
紅星新聞記者 喬雪陽 編輯 曾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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