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在6月的阿那亞戲劇節引發巨大反響的閉幕演出《May B》,本周末來到了上海,在上海國際舞蹈中心演出兩場。這部法國編舞大師瑪姬·瑪漢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創作于1981年,歷經40余年依然在世界范圍久演不衰,被認為是當代舞蹈史教科書級的作品。
中國觀眾對瑪姬·瑪漢并不算熟悉,但在西方,她和德國的皮娜·鮑什都被認為歐洲“舞蹈劇場”的先驅,被譽為歐洲最具顛覆性的編舞家之一。瑪姬·瑪漢是法國當代舞蹈的一面旗幟,同樣也是當今世界舉足輕重的舞蹈家之一,是各國當代舞教學的必修人物。
《May B》創作于1981年,是她最早期的作品,但44年后來到中國演出,觀眾絲毫感受不到它的“年代感”。這部當年極具顛覆意義的作品,至今看來,依舊是屬于這個時代的,屬于當下的。
《May B》在阿那亞演出時被翻譯成《五月May B》,而在上海演出時則被翻譯成《也許貝克特》。前者的“五月”,或許指向法國文化史上那個有著特殊意義的May,一場撕碎舊秩序的風暴。而后者的翻譯可能更接近作品的內容和精神本質。但事實上,《May B》并沒有一個確切的意思,如同這部作品,抽象且虛無。
塞繆爾·貝克特和瑪姬·瑪漢都生活在法國的文化中心巴黎。貝克特因為《等待戈多》被世人熟知。作為荒誕派戲劇的重要代表人物,他在1969年因“以一種新的小說與戲劇的形式,以崇高的藝術表現人類的苦惱”而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瑪姬·瑪漢早在20歲時就讀到了貝克特的作品《終局》,并且深受其哲學思想的影響。她曾回憶“當我閱讀他的作品時,有一些東西在我體內開始流通”,“貝克特對我來說很重要,它讓我獲得一種強烈的生命能量”。
1981年,瑪姬·瑪漢離開自己工作多年的20世紀芭蕾舞團(洛桑貝嘉芭蕾舞團前身)并成立了自己的舞團已有兩年,進行著獨立的藝術探索。在和阿維尼翁戲劇節藝術總監長談后,《May B》的創作很快在她心中開始醞釀。她在巴黎拜訪了時年75歲的貝克特并與之深談了自己的藝術設想,而貝克特不僅給了她舞臺改編許可,并給予她很大的創作自由,“請盡情解讀我的作品”。
《May B》在1980年代的世界舞蹈界是顛覆性的。當時的現代舞舞臺上,舞者們依舊還穿著統一的服裝,跳著流暢并整齊的舞蹈動作。而《May B》卻打破了舞蹈與戲劇的傳統界限,以極具戲劇性、卻又反戲劇的動作編排,帶來全新的舞臺表達。在這部作品里,已經可以看到她日后的創作風格,作品融合舞蹈、劇場、音樂、攝影、裝置藝術及雕塑等藝術元素,開創了舞蹈的全新可能性與豐富變化性。
在上海演出的《也許貝克特》并沒有完全根據貝克特的作品改編,但卻用舞蹈和身體語言,將貝克特文學作品中那種精神意向,極致的荒誕和虛無,具象在舞臺。作品和貝克特的戲劇一樣,摒棄敘事、摒棄戲劇動作,以一種極簡的語匯,勾勒出生命的本質,揭示出人類社會的巨大的荒誕和失敗。從這個角度而言,這部作品,是以舞蹈劇場形式,對貝克特最好的解讀。
舞臺上的10位舞者,高低胖矮,老少各異。編舞家讓他們從一團毫無生氣、令人懷疑的黏土、石膏和碎屑中掙脫出來,穿著如同初生的睡袍,成為一個個擁抱生命的個體。他們用自己的舞步,在舞臺上畫出一片荒蕪的大地。
在各種充滿悲愴風格的音樂和節奏中,舞者們不斷“重復”和“同步”,很多動作都來自于日常生活,這和過去的現代舞抽象的舞蹈動作并不相同。人們行走、大笑、哭泣,甚至還有呼吸、擁抱、親吻、脫鞋、打斗、爭奪、快跑,各種人生的瑣碎、矛盾,生命的律動和停滯,都以一種舞蹈的形式呈現。
但最終,舞臺上給觀眾留下最深的印象,是所有人都在“踉蹌前行”和“幾近靜止”的等待中循環往復。
這正是人類的寫照。瑪姬·瑪漢延續了貝克特作品中那種對人類境遇的凝視,極其逼真展現了生活本身的荒誕感——不斷重復的日常,以及那種“想停下來,卻永遠在動”的存在和掙扎。
在作品的下半部分,貝克特筆下的人物出現在舞臺。雖然中國觀眾很難一一辨認,但《等待戈多》中的波卓和幸運兒,《終局》里的哈姆和克勞夫,都還是相對熟悉的人物形象。這些貝克特筆下的人物在這個有著巨大虛無感的寂靜空間,再一次在極簡節奏與重復中,將觀眾一點點拉入人類的曠野,展現出貝克特筆下孤獨、無奈、恐懼、焦慮、迷茫、絕望等各種人類無法回避的命題。
大量的重復臺詞和停滯時間,是貝克特的劇作特點,也是這部舞蹈劇場的特點。重復和靜默,都成為瑪姬·瑪漢的編舞語言。而她在回憶作品緣起時也說過,貝克特作品中最吸引她的,是人們永遠不會停止移動。
法國編舞大師瑪姬·瑪漢
值得關注的是,在《也許貝克特》中,舞臺上所有的舞者,體型身高和年紀都相距甚大,舞團大部分舞者都已經50歲、60歲。這似乎更近似于一個戲劇團體而非舞團。但事實上,這也是瑪姬·瑪漢40余年一直在嘗試解答的問題:“不完美的身體為什么不能跳舞?”
瑪姬·瑪漢在接受采訪時說,“貝克特貫穿于我的所有作品中。他為所有角色賦予了一副處處受挫的軀體。在他的作品中,我被‘身體’的重要性所震撼,包括永不停滯的行動和阻滯。這與舞蹈愛好者在表演中期待的某種流暢感恰恰相反。但舞蹈不是一項競技體育。它關乎我們自身,我們的生活,我們的每一天。”
貝克特用他的戲劇作品,為人類的荒誕和失敗,勾畫了一幅最接近真相的圖景。而瑪姬·瑪漢則用她的舞蹈劇場,讓這幅圖景有了更具象的呈現和對話。他們都用各自的作品回應著人類的處境,也都成為人類社會何去何從的發問者、荒誕虛無的賦形者。從這個角度而言,貝克特將是人類文學藝術長河中永恒的價值存在。而瑪姬?瑪漢的作品,問世40年沒有過時,再過40年,也依然會有其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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