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高法院：債權人主張合同效果歸屬于合伙企業，如何舉證證明？

應證明合同經全體合伙人一致同意簽署，或與之簽訂協議的相對人是執行事務合伙人

閱讀提示：

合伙人代表合伙企業與債權人簽訂合同，債權人如要主張合同效果歸屬于合伙企業，應舉證證明何種事實？李營營律師團隊長期專注研究與合伙有關業務的問題，并形成系列研究成果陸續發布。本期，我們以最高人民法院處理的合同糾紛案件為例，與各位讀者分享法院審理類似案件的思路。

裁判要旨：

債權人不能證明合同經全體合伙人同意簽署，或與之簽訂協議的相對人是執行事務合伙人的，不能依合同向合伙企業主張責任。

案件簡介：

1.2001年8月，夭斯圖煤礦（普通合伙）成立，執行事務合伙人為張某昌。其中十五萬平米采區（下稱二采區）由自然人合伙經營，合伙人包括原告溫某芳與被告李某某等人。

2.2011年至2013年，二采區缺乏開采資金，溫某芳等人多次墊資。

3.2014年10月15日，李某某（甲方）與溫某芳等人（乙方）就墊資款簽訂《還款協議》，李某某未如約還款，溫某芳訴至烏海中院，主張李某某系代理夭斯圖煤礦借款，要求夭斯圖煤礦承擔還款責任，李某某承擔連帶責任。經烏海中院釋明后，溫某芳堅持按民間借貸糾紛起訴。

4.2020年，烏海中院依據李某某與溫某芳之間的退伙法律關系，一審判決李某某承擔還款責任。溫某芳不服一審判決，上訴至內蒙古高院。

5.2020年12月28日，內蒙古高院認為，溫某芳不能證明與夭斯圖煤礦存在民間借貸關系，但一審法院依退伙法律關系審理損害溫某芳處分權，二審判決撤銷一審判決，駁回溫某芳訴訟請求。溫某芳不服二審判決，向最高法院申請再審。

6.2021年9月3日，最高法院再審裁定駁回溫某芳再審申請。

爭議焦點：

夭斯圖煤礦是否承擔還款責任？

裁判要點：

一、溫某芳未能提供足以推翻原判決的新證據。

最高法院認為，二審判決書載明，夭斯圖煤礦為普通合伙企業。二采區為夭斯圖煤礦開采范圍內的自然人合伙經營。故溫某芳關于二采區在夭斯圖煤礦開采范圍之內的主張，已為二審判決所確認，其以《民事訴訟法》第二百條第一項“有新的證據，足以推翻原判決、裁定的”為由申請再審之理由不能成立。

二、溫某芳不能證明《還款協議》經全體合伙人同意簽署，也不能證明李某某是執行事務合伙人，不能向夭斯圖煤礦主張還款責任。

最高法院認為，溫某芳在上訴中自認，夭斯圖煤礦系普通合伙企業。在二采區經營活動中，由于缺乏開采資金，自2011年至2013年期間，先后多次向溫某芳等借款。本院認為，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合伙企業法》第二十一條規定，“合伙人的出資，以合伙企業名義取得的收益和依法取得的其他財產，均為合伙企業的財產。”該法第二十六條規定，“合伙人對執行合伙事務享有同等的權利。按照合伙協議的約定或者經全體合伙人決定，可以委托一個或者數個合伙人對外代表合伙企業，執行合伙事務......”如溫某芳墊資確系夭斯圖煤礦下屬生產部門使用系合伙財產，對該筆債務的還款應由夭斯圖煤礦合伙人或夭斯圖煤礦委托的合伙人予以處分。故在溫某芳尚無證據證明《還款協議》經夭斯圖煤礦全體合伙人同意簽署，或者李某某系夭斯圖煤礦合伙人并經夭斯圖煤礦合伙人委托執行合伙事務的情形下，其主張夭斯圖煤礦承擔還款責任、李某某承擔連帶責任，無事實和法律依據，二審判決未予支持并無不當。

三、溫某芳不能證明與夭斯圖煤礦存在民間借貸法律關系，在無基礎法律事實的情況下，不能以職務行為為由要求李某某承擔連帶還款責任。

最高法院認為，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民間借貸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第十四條關于“原告以借據、收據、欠條等債權憑證為依據提起民間借貸訴訟，被告依據基礎法律關系提出抗辯或者反訴，并提供證據證明債權糾紛非民間借貸行為引起的，人民法院應當依據查明的案件事實，按照基礎法律關系審理”的規定，本案中，李某某辯稱其與溫某芳、吳全勤所簽《還款協議》未征得二采區其他合伙人同意，為表見代理，應由所有合伙人償還，并主張其在《十五萬平米投資及負債情況》表上簽字并非以還款義務人身份，而是其購買二采區股權時對財務交接的確認。故一審判決未對案涉基礎法律關系進行審理，而是依據《還款協議》徑行裁判李某某承擔還款責任確有錯誤。二審判決認定溫某芳提供證據不足以證明其與夭斯圖煤礦之間存在民間借貸法律關系適用法律正確，溫某芳主張原審遺漏當事人的理由不能成立。綜上，溫某芳的再審申請不符合《民事訴訟法》第二百條第一項、第二項、第六項、第八項規定的情形。

綜上，最高法院認為溫某芳不能與夭斯圖煤礦的借貸法律關系，夭斯圖煤礦不承擔還款責任，再審裁定駁回溫某芳再審申請。

案例來源：

《溫作芳、烏海市海勃灣夭斯圖煤礦等合同糾紛其他民事民事裁定書》[案號：最高人民法院(2021)最高法民申4367號]

實戰指南：

一、本案的首要問題是，原告請求合伙企業承擔還款責任的請求權基礎是什么？

原告依據民間借貸法律關系提起本案訴訟，依據《還款協議》向合伙企業主張還款，但民間借貸關系項下有兩個重要問題不可回避：第一，出借人主張借貸關系成立，需要提供借據、收據、欠條等債權憑證，用以證明主張、界定“借款人”身份。第二，原告主張的“借款人”身份特殊，是合伙企業，借款法律效果歸屬于合伙企業的前提至少是：合同經全體合伙人一致同意簽署，或與之簽訂協議的相對人是執行事務合伙人。綜合以上，外觀上，本案的借款相對方不是合伙企業，實質上，借款行為也未經全體合伙人同意，或由執行事務合伙人對外作出，其法律效果不能當然歸屬于合伙企業。

二、本案另一個值得探討的問題是，合伙企業內是否存在“職務代理”？

對此，我們認為，合伙企業內存在“職務代理”。原告在一審、二審中提出了一個值得深思的觀點：李某某是“代理”合伙企業對外借款。如此一來，即使李某某不具備合伙人權限，只要其對外行為在職權范圍內，按照職務代理的相關規定，合伙企業也應當承擔相應的法律后果。雖然，原告的主張沒有得到法院支持，法院也未就此詳細論證，但我們可從中得到一些啟示：合伙人享有法定代表權限，可以對外執行合伙事務，但合伙企業也可以雇傭員工，員工可在其職權范圍內代理合伙企業。雖然因為合伙企業經營權通常由合伙人直接行使，實踐中，合伙企業內員工職務代理的案例較少。但是，理論上，這一路徑并非不可行，此時需嚴格論證合伙企業員工的代理權限及于何處，在何種程度上由合伙企業承受。

法律規定：

1.《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民間借貸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2020第二次修正)》第二條　出借人向人民法院提起民間借貸訴訟時，應當提供借據、收據、欠條等債權憑證以及其他能夠證明借貸法律關系存在的證據。

當事人持有的借據、收據、欠條等債權憑證沒有載明債權人，持有債權憑證的當事人提起民間借貸訴訟的，人民法院應予受理。被告對原告的債權人資格提出有事實依據的抗辯，人民法院經審查認為原告不具有債權人資格的，裁定駁回起訴。

2.《中華人民共和國合伙企業法》第二十六條　合伙人對執行合伙事務享有同等的權利。

按照合伙協議的約定或者經全體合伙人決定，可以委托一個或者數個合伙人對外代表合伙企業，執行合伙事務。

作為合伙人的法人、其他組織執行合伙事務的，由其委派的代表執行。

1.主張民間借貸法律關系成立的一方，應就該法律關系的基本事實承擔舉證證明責任，應達到高度蓋然性的證明標準。

案例1：《中城建交通建設股份有限公司、中國城市建設控股集團吉林投資有限公司等民間借貸糾紛民事申請再審審查民事裁定書》[案號：最高人民法院(2022)最高法民申275號]

最高法院認為，本案中，交建公司主張其與吉林投資公司間成立民間借貸法律關系，故其應就產生該法律關系的基本事實承擔舉證證明責任。結合原審查明的交建公司、吉林投資公司在法律事實發生時均為中城建集團的控股公司、案涉資金基于中城建集團資金池制度進入集團資金池賬戶，以及吉林投資公司于2018年脫離中城建集團的相關事實，本案案涉資金的實際占有、使用主體及起訴時案涉債權債務是否存續尚不明確。交建公司就本案所提供的證據，未能達到證明民間借貸法律關系存在的高度蓋然性標準。故原審法院認定交建公司與吉林投資公司間民間借貸基礎法律關系不成立，駁回交建公司訴訟請求并無不當，本院對交建公司認為原審法院舉證責任分配不當、適用法律錯誤的主張不予支持。

2.民間借貸法律關系中的債權人一方應就借款合同的成立、款項交付并用于借款承擔舉證責任。

案例2：《王保剛、王昀等民間借貸糾紛民事申請再審審查民事裁定書》[案號：最高人民法院最高法民申7301號]

最高法院認為，《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九十條規定：“當事人對自己提出的訴訟請求所依據的事實或者反駁對方訴訟請求所依據的事實，應當提供證據加以證明，但法律另有規定的除外。在作出判決前，當事人未能提供證據或者證據不足以證明其事實主張的，由負有舉證證明責任的當事人承擔不利的后果”。民間借貸法律關系中的債權人一方應就借款合同的成立、款項交付并用于借款承擔舉證責任。本案中，王某某主張該771萬元為借款本金，應舉證證明與王某之間就該771萬元達成借款合意并已實際履行。

專業背景介紹：李營營，北京云亭律師事務所高級合伙人，專業培訓委員會副主任，北京企業法律風險防控研究會第二屆理事會理事，畢業于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民商法碩士（公司法方向），專注于民商事訴訟與仲裁、商業秘密民事與刑事、保全與執行等實務領域，在最高人民法院、各省級高級人民法院成功辦理多起重大疑難復雜案件，辦理案件標的金額超過百億元。在合伙業務、擔保業務領域，李營營律師長期帶領團隊扎根深入研究合伙業務、擔保與反擔保訴訟案件相關的法律問題和裁判規則。在合伙業務、擔保與反擔保領域，李營營律師根據長期深入研究專項領域的積累成果，形成了近百篇專業研究文章，在交出版社陸續出版成書的同時在平臺上進行發布，希望讀者能夠更多了解合伙業務、擔保與反擔保知識，避免使自己合法權益收到損害。同時，李營營律師辦理多件大額合伙業務、擔保案件，并取得良好效果。在商業秘密非訴項目方面，李營營律師團隊可以有效協助企業完成與商業秘密相關的融資、債轉等業務。李營營律師團隊深耕合伙業務、知識產權民事糾紛和刑事犯罪領域多年，對涉合伙業務、知識產權（尤其是商業秘密）相關法律問題均有深入研究。截至目前，李營營律師在“法客帝國”“民商事裁判規則”“保全與執行”等公眾號發表與商業秘密、公司實務、保全與執行等話題相關專業文章百余篇，多篇文章被最高人民法院和各地法院轉載，廣受業內人士好評。2022年，李營營律師結合多年來辦理大量執行審查類相關業務的經驗，以真實案例為導向，對各種業務場景下的主要法律問題、典型裁判規則、風險應對策略和解決方案建議進行類型化匯總和歸納，合著出版《保全與執行：執行異議與執行異議之訴實戰指南》。接下來，李營營律師團隊會陸續出版商業秘密訴訟實戰的相關書籍、技術合同糾紛、擔保糾紛、合伙糾紛實戰相關書籍，以更好服務客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