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玉春
藝術史家方聞曾言:“中國畫的本質,是借筆墨安頓生命的秩序?!?在當代水墨追求形式革新的潮流中,何玉春的創作如一方沉靜的端硯,以傳統筆墨為基,叩問著東方美學的本真內核。她的畫作摒棄觀念藝術的鋒芒,卻將《詩經》的質樸、《楚辭》的清逸、宋人的格物精神熔鑄為可視的精神圖景。觀其《四時清供》,春蘭的幽、夏荷的凈、秋柿的暖、冬竹的勁,皆在墨色皴染中顯露出生命的肌理 —— 這恰是謝赫 “氣韻生動” 的當代注解:以草木為媒,讓筆墨成為引渡觀者照見本心的舟楫。
何玉春畫荷,不取周敦頤 “出淤泥而不染” 的文人孤高,亦不循張大千潑彩的濃麗范式。她以淡墨為骨,以水色為魂,在生宣上洇染出蓮心微苦的禪意。半卷的荷葉似欲語還休的留白,未綻的花苞藏著月輪初滿的清光,筆鋒起落間,八大山人的孤峭與惲壽平的沒骨技法化為一池春水。《清露》系列中,宿墨皴擦的蓮蓬低垂如古陶,枯筆勾勒的殘葉邊緣蜷曲成《詩經》的重章 —— 這種對 “凋謝之美” 的凝視,暗合錢選 “愈工愈拙” 的畫理:以簡筆寫繁心,于枯榮中見天地循環。當淡赭與花青在紙素上交融,李清照 “藕花深處” 的詞境便有了水墨的形態,晨露未晞的朦朧里,是對 “不雨花猶落” 自然法則的靜默觀照。她筆下的秋柿,朱砂點染處似從宋人工筆團扇中走出的紅玉,卻裹著一層薄霜般的清寂。不同于齊白石 “事事如意” 的世俗吉祥,何玉春在構圖中常留白三分,讓墨枝間的朱紅果實成為穿透世相的燈盞。此中深諳元代畫家錢選 “作畫貴有古意” 的哲思:以篆書筆意寫枝干,蒼勁中見筋骨;用沒骨法點染果實,飽滿處顯空靈。當觀者凝視這些懸于墨色背景的朱紅時,會驚覺那是畫家以筆墨栽種的星子 —— 每一顆都凝結著對人間煙火的深情,正如《林泉高致》所言 “山水草木,皆可寄情”,她將這份情愫化入柿果的圓融,在虛實相生中照見生命的暖意。
何玉春畫竹,既非文同 “成竹在胸” 的謹嚴,亦非鄭板橋 “衙齋聽竹” 的入世。她以淡墨寫新篁,筆觸輕若春蠶食葉;以焦墨繪老竿,飛白如歲月刻痕,竹葉的排布摒棄 “個”“介” 之程式,任由墨色自然生發,形成如敦煌飛天衣袂般的流動線條。這種筆法暗合《周易》“觀物取象” 的智慧 —— 非描摹外形,而是捕捉竹在風中的生命姿態。當晨光透過她筆下的竹影,蘇東坡 “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 的精神圖騰便在現代語境中舒展,竹節的挺拔與墨色的氤氳,是文人風骨與自然之道的和合。在她的《抱香》系列中,菊花褪去了陶淵明的隱逸符號,成為歲月的容器。層層積墨的花瓣似被秋風翻閱的經卷,淡紫與鵝黃在墨韻中若隱若現,恰似姜夔自度曲里的低回音符。何玉春擅用 “計白當黑” 的哲學:以枯筆掃出花枝走向,卻在花心處留出月牙形空白,此乃黃公望山水 “留白呼吸法” 的花鳥演繹 —— 虛空非缺失,而是供觀者存放記憶的匣奩。英國藝術評論家勞倫斯?比尼恩曾言中國畫 “于有限中見無限”,此語正合她筆下的秋菊:每一瓣都是剎那與永恒的疊印,在墨色濃淡間,訴說著 “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的生命韌性。
何玉春以女性特有的細膩,在荷瓣的弧度中看見命運的圓融,從柿果的渾圓里悟出歲月的慈悲。她的筆墨世界如一方文人庭院:既有李清照 “暗淡輕黃體性柔” 的雅致,又含沈復《浮生六記》的市井溫情。當數碼時代的喧囂侵擾人心,這些從宣紙深處生長的草木清音,恰如一劑溫潤古方,以 “外師造化,中得心源” 的傳統智慧,提醒著觀者:生命的詩意,原就藏在草木枯榮的自然法則里,藏在筆墨起落的方寸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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