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賓虹《湖山深邃》
蒼潤
妙法既臻,菁華曰振。
氣厚則蒼,神和乃潤。
不豐而腴,不刻而俊。
山雨灑衣,空翠黏鬢。
介乎跡象,尚非精進。
如松之陰,匠心斯印。
蒼,蒼茫大地,元氣飽滿而深厚,體現(xiàn)在力量上。潤,潤澤,溫潤,氣色特別好,在畫作中,表現(xiàn)為平和,不凌厲,圓多方少,剛藏于柔,剛?cè)嵯酀畱B(tài)也。
伏羲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書畫本源于此“觀物取象”的直覺。中國藝術(shù)始終追求“象外之象”:書法中,甲骨文鐫刻的蒼勁裂痕,既是占卜灼痕,亦是“氣厚”的原始表達(dá);商周金文澆鑄的渾厚斑駁,已蘊“金石氣”的古拙蒼潤。繪畫中,五代荊浩《筆法記》提出“度物象而取其真”,黃公望《富春山居圖》以疏淡筆墨寫山巒渾厚,正是將宇宙元氣凝為“蒼潤”的生命圖式。
“蒼”為乾陽剛健(如北碑刀劈斧鑿之力),“潤”屬坤陰柔順(南帖流美之韻)。張旭觀公孫大娘舞劍悟筆法,草書中鋒如劍勢凌厲(蒼),飛白似綢帶翩躚(潤),恰是乾坤交融的典范。
黃賓虹 陽朔夏景
妙法既臻,菁華曰振
當(dāng)精妙的技法已達(dá)純熟之境,藝術(shù)的精華便隨之煥發(fā)光彩。
技法純熟是基礎(chǔ),但需升華至精神層面的表達(dá),方能激活作品的生命力。如王羲之《蘭亭序》筆法精熟而氣韻生動,技法與神采共振。
黃賓虹 蜀山紀(jì)游
氣厚則蒼,神和乃潤
氣息渾厚則顯蒼茫古拙,精神平和方得溫潤之質(zhì)。
“蒼”源于筆墨的沉實(如康有為書法線條的枯澀凝重,蒼勁有力),“潤”生于心境的調(diào)和(如蘇軾行書墨色豐潤而氣息從容)?!皻狻睘橛钪嬖獨?,在書畫中化為筆力(如顏真卿中鋒行筆的“屋漏痕”);“神”為主體修養(yǎng),黃賓虹提出“內(nèi)美靜中參”,墨色溫潤需心境澄明。
黃賓虹 擬李檀園山水
不豐而腴,不刻而俊
不追求外形的豐腴而自有內(nèi)蘊,不刻意雕琢而自然俊逸。
這是道家“大巧若拙”的體現(xiàn)。黃賓虹篆書線條瘦勁卻內(nèi)含渾厚,似“錐畫沙”;傅山草書摒棄工巧,以質(zhì)樸結(jié)構(gòu)顯天然之俊。“腴”非肥濁,乃線條綿里藏針(林散之草書枯筆含潤);“俊”非工巧,如《石門頌》隸書隨石紋起伏,天然奇崛。
黃賓虹 芙蓉圖
山雨灑衣,空翠黏鬢
如山中細(xì)雨沾濕衣衫,空蒙青翠浸潤鬢發(fā)。
以自然意象喻藝術(shù)感染力。意象源自道家“天地氤氳”。惲南田設(shè)色山水以“淡逸”造空翠之境,墨法似雨霧滲透紙背,物象與虛空交融。董其昌行草墨色虛實相生,似雨霧氤氳;米芾山水畫以淡墨暈染,營造“空翠”般的空靈意境。
黃賓虹《煮茗圖》
介乎跡象,尚非精進
若僅停留于形跡之間,仍未達(dá)至高境界。
超越技法痕跡方為真藝。趙孟頫書風(fēng)清秀卻少渾厚,終遜于顏真卿《祭侄稿》之悲愴沉雄——后者以血淚化墨,跡外見心。
董其昌畫
如松之陰,匠心斯印
如松蔭覆地,匠心神思皆印刻其中。
藝術(shù)需如古松般根植傳統(tǒng)而生機勃發(fā)。松為君子之姿,其蔭蔽象征藝術(shù)庇護文化根脈。文人畫中松枝如篆籀筆法(吳昌碩以金石入畫),匠心即“與古為新”的創(chuàng)造。八大山人畫作構(gòu)圖簡逸,以留白喻天地,匠心藏于空疏處;《張遷碑》方筆渾厚似松干嶙峋,古拙中見生命律動。
石濤畫
石濤云“法自畫生”,妙法非程式,乃心手合一所生。懷素狂草看似無法,實以“折釵股”筆法貫氣,癲狂中見法度森嚴(yán)。
“干裂秋風(fēng),潤含春雨”(黃賓虹論畫),蒼潤是陰陽互濟的宇宙節(jié)律。徐渭潑墨大寫意,焦墨皴擦如龜裂大地,淡墨暈染若春雨復(fù)蘇,生死之氣循環(huán)其間。
董其昌倡“以筆墨寄樂”,藝術(shù)終極在忘跡存神。弘一法師晚年書法褪盡鋒芒,稚拙如童字,然簡淡筆墨中禪意流轉(zhuǎn),可謂“介乎跡象”的超越。匠心非機巧,乃“參造化”的覺悟。蒼是風(fēng)骨挺立,潤是心鏡無塵,二者同源于藝術(shù)家對天地生機的虔誠體認(rèn),伏羲畫卦“立象以盡意”正是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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