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極物
小暑黃鱔賽人參。
中國人善吃,更善吃魚,不過講到吃鱔魚,好像只是南方人的“專利”。
鱔魚在北方不算常見,吃的人也不多,但是在南方卻是一頂一的珍貴食材,“冬吃一枝參,夏吃一條鱔”,足以看出黃鱔的地位。
南方人為什么這么愛吃鱔魚?或許每個人南方人都有自己的答案。
地處珠三角西側(cè),南海的岸邊,廣東臺山一直是有名的魚米之鄉(xiāng)。
在臺山水步鎮(zhèn),只要一到飯點(diǎn),想要在吃黃鱔飯的飯店前找一張空凳子,大概是妄想。懂行的人知道,吃黃鱔飯是不能催的。現(xiàn)拆鱔絲、瓦煲現(xiàn)煮,一煲飯少說也要半個鐘。
臺山黃鱔飯首選臺山本地的絲苗米,身形細(xì)長,煮出來的飯粒粒分明,焗出來才有微微焦香。
用鱔魚骨熬湯,再用熬出來的鱔骨湯浸米,是米飯清淡卻極鮮的秘密。
黃鱔去骨切絲,炒熟后入砂鍋與米同煲。保留鱔血,是廣東人的堅(jiān)持。因?yàn)橄奶焓橱X血,不僅補(bǔ)身,當(dāng)鱔魚的油脂和鱔血一同滲透進(jìn)米粒中,會形成一種奇妙鮮香噴薄而出。
到了廣州,黃鱔有另一種生猛又極具煙火氣的——啫啫黃鱔煲。
猛火,瓦煲,靠高溫?zé)崃ρ杆侔痒X魚焗熟,端上餐桌,瓦煲仍滾燙得滋滋作響的,才能叫“啫啫”。
煲內(nèi)的高溫,也讓鱔魚的蛋白質(zhì)徹底分解為呈鮮味的氨基酸,姜粒、蒜粒和蔥段的加持,把鱔魚的香味放大。
一碟炸傻鱔,幾支珠江啤酒,也曾是廣州大排檔夜宵吹水的標(biāo)配。
大排檔選用未夠稱的黃鱔,掏去內(nèi)臟后拍些許散粉,下鍋油炸。唯有這種骨頭還沒變硬、手指粗細(xì)的小黃鱔,才能炸得外皮酥脆,骨頭酥軟,撒上椒鹽,咸香惹味。
要是換了肥肥的大黃鱔,只能換來焦糊的表皮和軟綿無力的魚肉。
生命力極強(qiáng)的黃鱔,在下鍋后仍然生猛地在油鍋中癲狂地扭曲。廣東人笑它“傻”,因?yàn)槊髦约杭磳⒏八廊詩^力掙扎,但喝到幾分醉意的廣東人,何嘗不是在笑自己年幼時,那份不撞南墻不回頭的憨勁。
全國最會吃鱔魚的地方,要數(shù)江蘇了。
民國時期徐珂的《清稗類鈔》就有記載:“淮安多名庖,治鱔尤有名。”
早在清朝咸豐元年,淮安的108樣長魚席就已經(jīng)名揚(yáng)海外了。
江蘇地跨中國南北分界線,淮河、長江兩大水系從此穿過,自古物產(chǎn)豐饒。
吃背肉、吃尾肉、吃腹肉……江蘇人吃鱔魚,不僅做得精致,一腔心思也全用在了起菜名上。
汪曾祺在《魚我所欲也》一文中寫道:“鱔魚燙熟切絲再炒,叫作‘軟兜’;生炒叫炒脆鱔。紅燒鱔段叫‘火燒馬鞍橋’,更粗的鱔段‘燜張飛’”,幸虧馬三立老師生在天津,要是來了蘇州,光看懂菜名都要費(fèi)老鼻子勁。
但正是這些響當(dāng)當(dāng)?shù)拿茫沧屵@本來混跡于泥塘之中的生物,成為了全國人民心生向往的“尤物”。
其中名堂最響的,要數(shù)這響油鱔糊。
“響油鱔糊”,四字極妙。
“鱔”是食材,細(xì)軟、紅亮的鱔段臥在深醬色的濃汁里,伴著瑩白蒜末、翠綠蔥花、金黃姜絲,成了入口軟糯、溫柔繾綣的“糊”。
“響油”,是當(dāng)一少熱油澆上,蔥蒜的清香、鱔絲的甘香、白胡椒的辛香,伴著滋啦滋啦的聲響猛然躥出,鼻、眼、耳、口的愉悅四重奏,讓吃的人顧不上滾燙也要送進(jìn)舌尖。
熗虎尾,取鱔魚尾部一段約四寸長的凈肉,像老虎尾巴一樣,上略寬,下尖細(xì)。上海美食家沈嘉祿曾生動地形容它為“水淹七軍”:
“鍋里清水加姜片蔥結(jié)和紹酒米醋燒開,鱔絲汆熟撈起,加鹵汁一拌而成,兜頭澆一勺蒜油,撒胡椒粉后趁熱吃,鮮嫩香軟,四美并舉。”
炒軟兜,則是“火燒赤壁”,只取脊背肉,急火爆炒收汁。鱔條冒著滾燙的熱氣翻騰云霧,混合著豉油、黃酒、香油、蒜的香氣迎面而來,裹住熱汁的鱔肉則烏光爍亮,極見火工。
用筷子夾起,軟嫩的鱔魚肉兩端自然垂墜,像嬰兒的肚兜帶,又能把醬汁全都兜住,軟兜之名,因此而來。
南京燉生敲,“生“即為生猛的黃鱔,“敲”則是用木棍(現(xiàn)也有用刀背)把肉拍松起茸,使魚肉松散,此謂生敲。
“燉”字易懂,也是精髓所在。
切成兩寸斜塊,先油炸,再和五花肉、蒜瓣、紹酒、醬油一起燉。軟嫩酥爛的鱔魚放入口中一抿即化,鮮味涌出。這等美味,才不負(fù)“若論香酥醇厚味,金陵獨(dú)擅燉生敲”的贊美。
在面食澆頭上內(nèi)卷出一個宇宙的江蘇人,當(dāng)然不會讓鱔魚和面就這么擦肩而過。
素油炸、葷油炒、麻油澆,豪橫的鱔段和鮮靈的蝦仁,共同浸潤在一碗湯汁里。平時再內(nèi)斗的江蘇人,也能就能一份蝦爆鱔面里,實(shí)現(xiàn)味覺的大一統(tǒng)。
長江畔的四川、湖南、湖北和江西,吃鱔魚或許不如江蘇精致,但熱愛鱔魚的心卻是一致的。
在制作鱔魚的手藝上,可謂一衣帶水,各顯神通。
丨四川臨江鱔絲
外地人到成都吃,成都人到樂山吃。在成都的美食后花園樂山,誘人的不光小吃,還有鱔絲。
“水煮七分、牛骨劃絲、三步三絲”,是臨江鱔絲成為四川鱔魚天花板的秘訣。
鱔魚,活魚猛火煮至七分熟,下冷水保持肉質(zhì)緊致;再用牛骨刀,三刀之內(nèi)必須要把鱔肉劃拉成面條粗細(xì)的肉絲,皮嬌肉嫩的鱔魚,少一分取不下骨頭,多一分又易弄爛,其中全靠師傅的手藝。
鮮嫩順滑的鱔絲,混合著霍香海椒蔥花兒香菜油渣兒酸菜葉子,熱油一烹,介于四川火鍋和水煮肉片之間的麻辣椒香,瞬間炸開。
夾一筷鱔絲像面條一樣吸溜進(jìn)嘴里,是再奢侈不過的。
剩下的鱔魚骨,臨江人則會裹上薄薄的芡糊,在熱油鍋中游幾秒,吃起來咯吱咯吱,酥脆巴適。
丨湖南黃燜鱔魚
在湖南,黃鱔的靈魂伴侶永遠(yuǎn)是辣椒和紫蘇葉。
黃燜鱔魚,黃亮的湯色、鮮爽的青瓜,看似風(fēng)平浪靜,內(nèi)里卻腥風(fēng)血雨。
為了最大程度地保留黃燜鱔魚的鮮味,湖南人將鱔魚去骨切段后,會保留鱔血。同時為了去掉腥味,便需要先經(jīng)過油爆或是干煸,把鱔魚爆出虎皮后,再與黃瓜等一同燜至入味。出鍋前撒入一把湖南人的靈魂紫蘇。
爆炒鱔魚,則是將鱔魚、蒜苗和辣椒,加上本地醬油一起在鍋里翻飛。
火不怕大,油不怕燙,湖南人用霸蠻的臂力,讓食材在熱力中實(shí)現(xiàn)三百六十度轉(zhuǎn)體、相互借味。紫蘇最后騰空一躍,加入熱辣派對。
趁它們舞動得正酣暢時,師傅會瞬間收火,將它們顛進(jìn)盤里,火速端到食客眼前。火爆干香,鮮美無比,這樣的美味,總能引誘外地人穿透陌生人之間的壁壘,觸達(dá)湖南人熱辣豪爽的內(nèi)心。
丨湖北天門炮蒸鱔魚
“三蒸九扣十大碗,不是蒸籠不請客”,蒸菜是湖北天門的一塊名牌。而炮蒸,則專門用來蒸制無鱗魚類。
鱔魚經(jīng)過腌制后,用天門米磨成的干粉裹一裹上鍋進(jìn)行第一次蒸制。第二次蒸熟后,將大蒜末、蔥等放在蒸菜表面,然后澆上滾燙的熱油,就像點(diǎn)燃了“鞭炮”,噼噼啪啪地響起,也宣告一碗地道的炮蒸鱔魚大功告成。
每片魚肉都裹滿了粉和醬汁,表皮酥脆有顆粒感,正好中和掉了鱔魚的滑溜溜的黏糊感。
加入天門老缸米醋炮蒸后的鱔魚,入口微酸,既保留了鱔魚的鮮嫩,又完全化解鱔魚的土腥氣。
“補(bǔ)虛益血,壯筋骨”,中國人以黃鱔入饌,已經(jīng)有兩千多年歷史。
熱愛溫暖的江河湖泥質(zhì)水域,這位滋味的潛行者,憑著柔軟的身段游走在長江流域的四川、湖南、湖北、江西、安徽、江蘇、浙江、上海等地。
河流、湖泊、池沼、水溝、稻田都是它的藏身之所。在珠江流域的廣東、廣西,也有屬于它的風(fēng)味故事。
作為一種南方人更易獲得的食材,南方人也愿意付出更多的耐心去溫柔對待。
鱔魚不像魚,倒像蛇,腦袋尖尖,通體黃褐色澤,帶暗黑斑點(diǎn)。沒有鱗片的它,體表由一層油亮光滑的粘液保護(hù)。
但愛吃的中國人,對食物從不遵循外貌協(xié)會的原則。
鱔魚體表粘液“滑溜”的挑逗,既是鱔魚生猛有活力的表現(xiàn),也激發(fā)著中國人探索的好奇心。
只有一根三棱刺的它,肥糯無刺;豐富的脂肪和蛋白質(zhì),又讓它擁有了甘香油潤、肉嫩鮮美的獨(dú)特風(fēng)味。
珠江邊的鱔有煙火氣,大鱔豪邁切片、啫出爽脆厚實(shí)的肉感。小鱔原條酥炸,不以尺寸論英雄;
江蘇的鱔精致,煸、炒、燜、燒、蒸、炸,獨(dú)得鮮美,可脆可綿;
長江邊的川渝、湖南、湖北、江西,鱔則透著鮮辣。
因?yàn)轺X魚死后,體內(nèi)所含的組胺酸會分解成有毒的組胺,本就愛吃鮮食的南方人自然無所畏懼,也讓重慶火鍋店里鮮紅欲滴的鱔魚片,鮮美無所遁形。
對待美食不厭其煩的耐心,讓南方人獨(dú)得鱔魚的美味饋贈。
小暑之后,你最想吃哪一道鱔魚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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