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煙蒂在煙灰缸里堆成小丘,窗外的路燈把影子拉得老長,像極了小時候攥著半塊凍硬的饅頭站在巷口的模樣。那時候總覺得自己是賣火柴的小女孩,兜里揣著點可憐的溫暖,卻連點燃一根的勇氣都沒有,只能看著別人家窗戶里的燈光,把凍紅的手指往袖管里縮了又縮。
后來背著洗得發白的書包走進校門,突然就成了《霧都孤兒》里的奧利弗。看著同桌嶄新的文具盒,聽著老師表揚班長的作文,總覺得自己像個誤入華麗劇場的乞丐,連舉手回答問題都怕聲音抖得不像樣。課本里夾著母親縫補襪子時剩下的線頭,那是整個青春期里,最貼身的窘迫。
高考放榜那天,我在鎮上的網吧里刷新了三個小時頁面,當那個錄取通知彈出時,突然就蹲在地上號啕大哭——像極了范進中舉的瘋癲,只是他瘋得揚眉吐氣,我瘋得像釋放了積壓十八年的委屈。回家的路上,踩著田埂里的泥水,覺得天都是藍的,連空氣里的麥香都帶著甜味,仿佛從此就能跳出那片困住祖輩的土地。
可人生這出戲,總愛在高潮處轉個急彎。拿著父母東拼西湊的學費走進大學校門,突然就成了《活著》里的福貴。看著室友買最新款的手機,聽著他們討論假期去哪個國家旅行,我攥著母親塞來的皺巴巴的零錢,在超市貨架前反復比對方便面的價格。那時候才懂,有些鴻溝,不是一張錄取通知書就能填平的。
畢業那天,穿著租來的學士服站在圖書館前,突然就成了孔乙己。手里捏著那張燙金的畢業證,卻像捏著塊燙手的山芋——既放不下讀書人的架子,又邁不開踏入社會的步子。投簡歷時,看著“985/211優先”的字眼,突然就理解了方鴻漸手里那本假文憑的重量,不是虛榮,是走投無路時的一點自我安慰。
好不容易找到份勉強糊口的工作,每天擠兩小時地鐵,對著客戶賠笑臉,對著老板低頭哈腰,活成了駱駝祥子。也曾在某個加班到凌晨的夜晚,看著寫字樓外的萬家燈火,想起小時候寫在作文本上的“我的理想”——宇航員、科學家、作家……那些字被歲月泡得發漲,糊在心上,又澀又癢。
人到中年,同學群里有人曬豪宅,有人曬豪車,我對著手機屏幕里自己眼角的皺紋,突然就成了阿Q。對著鏡子說“我比他們自在”,轉頭卻在菜市場為了一毛錢和攤主討價還價。曾經以為握在手里的豪情壯志,不知何時變成了指間的煙,吸進去是苦的,吐出來是散的。
有時也會琢磨,是不是閻王爺打盹時把我的投胎簿寫反了?不然怎么會把一手牌打得這么稀爛。夜里睡不著,就盤算著要不要向天再借五百年,或者下輩子托生成個不用費力的富二代——那樣就不用在寒冬里啃凍饅頭,不用在超市里算方便面的價格,不用對著客戶的臉色賠笑,只用每天想著去哪里曬太陽、去哪里看海。想到這兒,嘴角總會偷偷翹起來,像個偷到糖的孩子。
天光泛白時,煙灰缸里的煙蒂又多了幾個。窗外的清潔工開始掃地,“沙沙”的聲響里,突然就想起閏土。那個戴著銀項圈的少年,最后不也成了滿臉皺紋的莊稼漢?或許我們都一樣,年輕時覺得自己是獨一無二的主角,活到最后才發現,不過是蕓蕓眾生里的一個,帶著點遺憾,帶著點不甘,帶著點自我解嘲的豁達,把日子過成了煙火氣里的一聲嘆息。
只是天亮了,還是得爬起來,該上班上班,該吃飯吃飯。畢竟,就算當不成富二代,今天的包子,總得趁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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