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輩子就信一句話:人這輩子,做過的好事,總有回響。
我家窮,三間土坯房漏著天,初中念到初二,爹蹲門檻上抽了三袋煙,說:“別念了,去磚窯拉土吧,掙口飯吃。”我就卷了鋪蓋,成了磚窯最年輕的拉土工。
十七歲那年夏天,我從磚窯往家走,剛拐過老槐樹林,就聽見“嗷——”的一聲馬嘶。一輛二馬車瘋了似的沖過來,車轅上坐著個穿紅肚兜的小屁孩,臉嚇得煞白,攥著韁繩的手抖得像篩糠。
“讓開!馬毛了!”有人喊。
我當時腦子一熱,扔下手里的空筐就沖上去了。馬前蹄騰空的瞬間,我死死抓住了韁繩,那畜生勁大得能把我拖飛。
就在我快抓不住時,車轱轆碾過塊石頭,“哐當”一聲翻了。
我眼疾手快,一把將那小屁孩摟進懷里,后背“咚”地砸在石棱上,右腿被車板壓得鉆心疼——后來醫生說,骨頭折成了三截。
小屁孩沒事,就是嚇哭了,他哥趕來時,我已經疼得說不出話。
后來他家送了兩袋白面,我爹千恩萬謝,可我的腿,就落下了踮腳的毛病,走快了一瘸一拐,磚窯也回不去了,只能在家種三畝薄田。
這腿成了我的愁。從二十歲開始,媒人踏破門檻,可姑娘們一看見我走路那架勢,要么扭頭就走,要么撇嘴說:“嫁過去還得伺候他?”我娘急得直抹淚:“兒啊,要不……咱降低點條件?”我蹲在墻根抽煙,煙鍋敲得石頭邦邦響:“娘,緣分的事,急不來。”
就這么熬到三十歲,我成了村里的“老光棍”。
這天,鄰村的王媒婆揣著塊糖找上門:“大強,給你說個親。鄰村的秀蘭,男人前年沒了,帶個五歲的丫頭,人勤快,就是……”她頓了頓,“你別嫌人家是寡婦。”
我嘆口氣:“我這樣的,還有啥可嫌的。”
去秀蘭家那天,我穿了件洗得發白的的確良褂子,走路特意放慢了,怕踮得太明顯。秀蘭家也是土房,但掃得干干凈凈,墻上貼著張全家福,中間站個半大孩子,眉眼看著眼熟。
秀蘭端來水,我剛要說話,她突然指著墻上的照片,聲音發顫:“大強哥,你看這孩子——像不像當年老槐樹林里……”
我猛地抬頭,照片上的半大孩子,不就是當年那個穿紅肚兜的小屁孩嗎?
“你是……”我嗓子發緊。
“我是他姐!”秀蘭眼圈一下紅了,“那年我弟才六歲,偷著趕我爹的車上山,要不是你……他早被馬拖死了!
他現在腿上還有塊疤,是車板蹭的,可你呢?”她指著我的腿,聲音陡然拔高,“我爹當年想找你謝恩,你早不在磚窯了!他念叨了十幾年,說欠你一條命!”
我腦子“嗡”的一聲,才想起那孩子當時腿上確實流血了,我壓著他時,他還哭著喊“姐”。
“我這腿……”我搓著手,有點慌,“踮得厲害,怕拖累你。”“拖累?”秀蘭笑了,眼角有淚,“我男人走后,街坊說我克夫,沒人敢上門。
可我知道,你是肯拿命護人的好人。這樣的人,我不嫁,等啥?”
婚后第三年,我們翻蓋了土房,上梁那天,秀蘭她弟——現在成了我小舅子,拎著兩箱酒來,撲通給我跪下:“姐夫,當年我不懂事,現在才知道,你是我家的再生父母。”
我趕緊把他拽起來,秀蘭在旁邊擦著汗笑:“看你那傻樣,快給小舅子倒酒。”
夕陽斜斜照進新房,秀蘭給我揉著因為踮腳累酸的膝蓋,我瞅著她鬢角新添的碎發,突然覺得,當年那一下,值了。
人這輩子,窮點苦點不怕,就怕心冷。可遇上秀蘭,我這顆冷了十幾年的心,總算焐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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