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南道爾被定格在類型小說范疇里,錢德勒則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得到“嚴肅”文學界的認可和推崇。
在《漫長的季節(jié)》里,正牌刑警馬隊長看出業(yè)余偵探王響有兩把刷子,想讓他給自己當個眼線。王響得意到略微忘形,拿出自己所有的偵探(文學)知識儲備,用福爾摩斯和華生來比喻兩人之間的關系,馬隊笑而不語。故事發(fā)展到后來,王響的兒子牽扯進案子,于是馬隊把王響拒之門外。然而,此處誰也不說要害,編劇輕快地照應了前面的文藝梗。王響問:說好的華生呢?馬隊答:我更喜歡錢德勒。
如此蕩開的一筆,功能跟那首“打一個響指吧”差不多,給整個劇渲染上一層略顯異質卻不算生硬的文學氣息。對于深有城府的觀眾而言,略感疑問的也許是——在1998年的東北小城刑警隊長的觀念里,雷蒙德·錢德勒是不是有可能比福爾摩斯(柯南道爾)更有趣甚至更“高級”?我隨手搜了搜錢德勒的中譯本,最早的版本似乎出現在1996年,封面大俗,文案粗糙而簡陋。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錢德勒在文藝鄙視鏈里的位置大幅度提升,可能是遲至2000年之后的事情——尤其是在反復表揚他的村上春樹本人真正在國內走紅之后。
在如今的文學史光譜里,柯南道爾被定格,且僅被定格在類型小說范疇里,盡管他被公認為這個類型(偵探小說)的鼻祖和宗師。錢德勒則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得到“嚴肅”文學界的認可和推崇,一半(也許是一大半)跨進了那道嚴肅的門檻。
用柯南道爾和他創(chuàng)造的福爾摩斯來給“類型小說”畫像,確實具有無與倫比的典型性。那個連同煙斗、鴨舌獵鹿帽、因弗內斯無袖披肩一同被符號化了的偵探,凝聚著維多利亞時代最誘人的特質:冷峻,睿智,秩序井然,技術攻克萬物,方法主宰一切,理性無堅不摧。站在如今的時空中,這些特質又被層層疊疊的懷舊情愫鍍上一道金邊。福爾摩斯沒有失誤,不需要妻子,僅憑客戶袖口上蹭出的絨毛和夾鼻眼鏡上的凹痕就能準確判定此人身份乃“高度近視的打字員”。他是從屢遭挫敗的蕓蕓眾生里脫穎而出的大智者,是從囚禁凡夫俗子的困境里神奇越獄的真英雄。
出色的類型小說善于簡化生活,為讀者創(chuàng)造深度沉浸的世界,拒絕出戲的受眾有時候甚至會反噬作者本人,對此柯南道爾應該深有體會。福爾摩斯系列越是成功,柯南道爾在“更嚴肅的”小說方面的嘗試就越是被視而不見,以至于他一度痛下決心,在《最后一案》里硬是借“莫里亞蒂教授”之手,把福爾摩斯推下了懸崖。這件著名的文壇逸事最終以黑色幽默方式結尾:讀者們?yōu)榇髠商酱魃虾诩啠呵榧崳x正詞嚴地逼迫道爾安排大偵探在《空屋歷險記》中復活。雖然此后柯南道爾再沒敢貿然行事,但厭“福”之心逐漸泛濫在言談間,滲透在文字里。后來,柯南道爾的兒子金斯利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中殞命沙場,這個打擊對于本來頗為好戰(zhàn)的柯南道爾來說,不啻五雷轟頂,從根基上動搖了他的世界觀。世界已然瘋狂,他曾經深信不疑的科學和邏輯解釋不了這種瘋狂。
晚年的柯南道爾,再也寫不出一個字的福爾摩斯,而是一頭扎進了唯靈論。他相信世界末日必將來臨,開了一家專門出售靈異類書籍的書店,甚至言之鑿鑿、既喜且哀地記述了他與亡子魂魄相遇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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