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董宇輝:撿到珍珠的孩子
我不認識董宇輝。
當然我是羨慕他的——誰不想像他那樣,被時代高高托起,手上拿的是話筒,背后站著的是億萬人的情緒?他站上了那個最正確的流量入口,說著大家最愛聽的“真誠話”,然后變成了最有市場的“文化人”。
他比我年輕,比我火,走得比我快,這是事實。
如果你一定要說我在蹭他的熱度,我也不否認——當然要蹭。這么大的“幻覺制造機”在時代中央亮著燈,我這樣從舊時代走出來的人,不來瞧一眼怎么對得起歲月?
但我來,不是來膜拜的。
我是來指出一件不那么討喜的事:董宇輝,像極了當年我們頭頂的那口“信息鍋”。
你聽過“信息鍋”嗎?
如果你生在95后、00后,大概率沒有。此刻你以為你所站的,是潮流的風口,是文明的拐點。可惜不是。你所看見的熱烈,很可能只是上一個幻覺的升級版——換了殼,沒換本質。
而我看見的,不是董宇輝。我看見的,是1993年那個冬天,北京妙峰山山上的一群人,戴著鍋,對著空氣練功,嘴里念著“宇宙頻率共振”的咒。他們不是瘋子,他們甚至是當時最前沿的那群人。那時候,誰還沒聽過張寶勝、嚴新?誰不覺得氣功能通天接地、治病救人?
這就叫做時代的幻覺。
它來的時候你以為是真理,退去之后才知道是霧。
今天你覺得董宇輝講文化、賣票、開場子,是中國內容產業的新秩序。
明天你可能就會發現——他不過是在時代集體情緒的余燼上,踩出了點流量火星。
我不是要批判誰。
我只是覺得,這一幕我見過,像極了,那些年頭頂鐵鍋、仰望星空的人。
他們也像董宇輝一樣,被成千上萬人簇擁,被官方承認,被媒體謳歌,被百姓傳頌。
唯一的區別是,他們相信的是宇宙能量,董宇輝提供的是“文化幻覺”。
但歸根結底,大家都只是想,從生活的失真中,找到一點值得相信的東西。
問題是:
這個東西,是真的存在?還是我們自己想出來的?
02|“信息鍋”:你以為荒唐,
其實它曾主宰過中國
1993年冬天,北京郊區的妙峰山,一場“高級氣功培訓班”正在如火如荼地展開。
天寒地凍,參與者們卻個個熱情高漲。他們頭頂一口鋁鍋,閉目靜坐,口中念念有詞——有人說這鍋能通宇宙頻率,有人說它能治病,有人說能接收外星信息,還有人說能增強氣功功力,達成天人合一。
這不是科幻小說,也不是瘋人院。
這是1993年的中國,真實發生的事,親歷者不下千人,媒體報道鋪天蓋地。
那口鍋叫“信息鍋”。
你別笑,別先笑。那時候,全國超過6000萬人練氣功,“大師”是社會名流,電視臺競相報道,大學教授帶頭參與。
張寶勝、嚴新、王林、張香玉……這些名字,曾在中國家喻戶曉。他們隔空取物、耳朵識字、發功滅火,甚至被軍方和科研機構接待、測試、請教。
那口“信息鍋”,其實就是家用鋁鍋——有人頭頂家里炒菜的鍋就來了。
看起來很荒謬,對不對?
可那一刻,它是那個時代的“神明接口”,是全民焦慮下的精神出口,是一個“看不懂的未來”投射在頭上的烏托邦儀式。
“信息鍋”不是個笑話。它曾是主流,曾被相信,曾被尊重。
就像今天的你,愿意為一張董宇輝的“文化演講票”排隊搶號,愿意把一次溫情講述轉發十次,愿意相信一個“帶點書香”的主播能拯救精神荒原。
當年我們戴鍋,現在你搶票。
都是一樣的東西——我們都在用幻覺,抵御現實。
“信息鍋”的退場并非因為人們醒了,而是因為它太出格,連央視都尷尬了。
1994年,中央下發《關于加強科學普及工作的若干意見》,全民科普提速;張寶勝在北京臺的“耳朵識字”現場翻車,成了全民笑料;司馬南、方舟子等人掀起反偽科學浪潮,一夜之間氣功大師從云端墜入地面。
那個戴鍋的時代,才剛剛過去30年。
而幻覺,從不滅亡,只會換一套新裝。
03|董宇輝,不是內容革命,
是幻覺的迭代
如果說1993年的“信息鍋”是一場物理層面的集體幻覺,那2024年的“董宇輝現象”,就是一次情緒層面的社會投影。
他不是李佳琦,不賣口紅;
他不是羅永浩,不講段子;
他站在中學講臺余暉里,用一張寫滿字的便簽紙,把一串貨品講成了“生命體會”。
就這樣,成了。
成了什么?
成了一個時代最具“正當性”的文化帶貨人。
人們不是為商品買單,而是為“他不像在賣東西”而感動落淚;不是為直播間的優惠點進去,而是為那一絲“真誠”“克制”“不媚俗”而買賬。
——這不就是新的“信息鍋”嗎?
不要誤會,我不是說董宇輝是騙子。他當然不是。
他比那個頭頂鋁鍋的張寶勝高級太多,也比那些故弄玄虛的“氣功大師”真實太多。
可“信息鍋”真正的本質,不是鍋有多玄,而是時代焦慮太重,普通人需要一個相信的東西。
董宇輝,恰好成為那個“可以被相信的東西”。
在信息爆炸、算法裹挾、人設橫飛的今天,人們早已疲于防備。
一個看起來不功利、不做作、文質彬彬、帶著一些“苦難文藝氣”的男人,站出來說點有溫度的話——這就足以摧毀我們的警覺。
“終于,有一個不像是來賺錢的人,在和我們說話了,賺我們的錢怎么了?我樂意。”
“終于,有人證明文化也能變現。”
“終于,流量不是只有顏值和吵鬧。”
你看,他不是“被認可”,而是被賦予意義。
意義是最強大的幻覺。
董宇輝不是內容革命,他是幻覺的高級化。
他不是直播生態的顛覆者,而是幻覺消費的精致供應商。
只不過,這一次,幻覺戴上了眼鏡,穿上了西裝,用詩意和克制替代了熱鬧與喧嘩。
鍋還在,只是換了個形狀——從頭上移到了心里。
04|幻覺工業化:
董宇輝為何如此“剛好”?
不是所有人都能成為幻覺的出口。
要同時滿足以下三個條件:
一,要看起來“出世”——不依附于主流欲望;
二,要自帶“苦味”——能承接時代的焦慮與內耗;
三,要讓人“放心”——無攻擊性、無野心、無威脅。
董宇輝這三個條件,全中了。
他的中學老師口吻、被打壓的前情鋪墊、硬朗克制的直播方式,以及對“自我價值”的反復宣講,組合成了一個極其“剛好”的投射對象——
他不像是在爭搶注意力,反而像是被這個世界誤解的那一個,于是這個世界決定還他一個公道。
所以你才會看到:
他不再只是帶貨,他開始講演、出書、登臺,乃至變成一個文化指標本身;
他的每一場活動,不再是內容呈現,而是公眾的情緒凈化儀式。
這背后,是幻覺工業的成熟鏈條在運轉:
· 流量平臺迅速響應,把他送上“人設”的祭壇;
· 輿論操盤手精準包裝,將“反套路”變成了最大套路;
· 品牌方高價投喂,在他身上尋找“新時代文化投射標靶”。
這一切,看上去像是他個人魅力的自然延展,實則是一整套內容供應鏈的幻覺收割。
而你不能不服的是,他非常配合,也非常聰明。
他不做突兀的轉型,不搞出格的動作,也從不與主流抗爭。他知道怎樣在幻覺中游刃有余,知道怎樣“像文化人一樣帶貨”,怎樣“像知識分子一樣賺錢”。
他演得極少,但順勢極好。
也許正因為他沒有主動演,所以觀眾才會更相信——這個幻覺是真的。
05|一代人一口“信息鍋”,
一代人一個“信仰替代”
90年代氣功熱退場之后,多少人回憶起來,依然堅信那一口鍋是真靈。
不是因為它真有用,而是它曾經有效地安撫過恐慌、焦躁和生活的懸空感。
那時的人,把氣功當信仰,是因為社會太動蕩,信息太稀缺,身體和心靈都找不到錨點;
今天的人,把董宇輝當信仰,是因為信息太泛濫,真假太模糊,情緒和價值都找不到出口。
一邊是“空無”,一邊是“過滿”;
一邊是“無知的渴望”,一邊是“知太多的空虛”。
人類從未走出幻覺,只是換了形式。
董宇輝的出現,只是接力了一個代際幻覺:
· 我們這一代人,不再相信氣功,但依然需要“被理解”、“被承認”、“被溫柔地安慰”;
· 我們不信“氣場”,但信“真誠”;
· 不信“宇宙能量”,但信“人間清醒”。
這是幻覺的升級版。
它不再訴諸玄學與超能力,而是依附于“文化素養”“人格魅力”“時代溫度”這些新型價值載體上,包得更厚,騙得更深——甚至不是騙,而是讓你心甘情愿共謀這場幻覺。
是的,人需要幻覺。
只不過,幻覺和信仰之間,常常只有一步之遙;
而那一步,恰恰就是“董宇輝”的位置——不神、不俗、不遠、不近。
他不是新的光,但他幫很多人擦亮了舊燈。
你要說這不美嗎?當然美。
你要說這不有用嗎?當然有用。
可問題是,當幻覺成為產業、成為敘事、成為信仰之后,它也就成了牢籠。
每一代人都在為新的幻覺鼓掌,又在下一代的回憶中變成笑話。
今天的我們看信息鍋,會覺得荒唐可笑;
可三十年后,誰又敢保證,不會有人在博物館里,看著“東方甄選直播片段”,輕聲說一句:“哇,那時候的人,居然會為這個哭啊?”
06|幻覺如此可愛,可惜它不是未來
我不否認董宇輝是幸運的。也不否認他努力、真誠、有文化底子,甚至擁有一種少見的語言控制力和內在克制。但我們不能因為一個人值得尊敬,就放棄對時代現象的判斷力。
把董宇輝封為文化現象,是幻覺;
把東方甄選視作國民文化事業,是幻覺;
把直播間的眼淚當作新民眾史的寫作方式,是幻覺。
幻覺不是錯。
錯的是,我們把幻覺當作了真理,把臨時的安慰,當成了未來的路徑。
董宇輝的成功,是對舊內容秩序的暫時糾偏,但不是新秩序的奠基石。
他沒有帶來新的表達機制,沒有形成可被復制的認知躍遷方法,更沒有打破平臺經濟下注意力的算計邏輯。
他只是恰好踩中了縫隙,在一次代際幻覺的真空帶中,被拋了起來。
而我們真正要問的不是董宇輝值不值得,而是我們是否還有能力,從幻覺中抽身。
是繼續將一個個情緒偶像扶上神壇,等待跌落?
還是開始認真構建那些不那么煽情、但更能撐起真實生活的認知根基?
在“董宇輝現象”之后,留給真正做內容的人,是更大的挑戰。
平臺只認流量,品牌只看變現,觀眾只信幻覺——那內容的尊嚴與未來,要靠誰撐著?
我相信,這個時代一定會醒來。只是別太晚。
我們已經為太多幻覺鼓過掌,不該再為它們寫墓志銘。
——完——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