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三年的風,總帶著血腥味。華佗踩著濡須口的殘陽往許都去,藥箱里的麻沸散在顛簸中輕響,像極了少年時在譙縣聽見過的藥杵聲。那時他背著竹簍在龍亢山采藥,露水打濕粗布衫,指尖捻著的蒼術還帶著晨霧的涼,哪曾想后來的雙手,要剖開過中箭的臂膀,縫合過斷腸的士兵。
他的針比關羽的青龍偃月刀更鋒利。刮骨療毒那日,帳外的雨敲打著銅壺滴漏,帳內的燭火映著將軍飲酒的臉。華佗捏著銀針的手穩如磐石,針尖刺破皮肉時,竟比落雨更輕。關羽的笑聲震得燭花亂顫,他卻盯著骨頭上的黑紋,忽然想起家鄉的老槐樹 —— 蛀蟲啃噬的紋路,原是和這毒素蔓延的軌跡一般無二。
麻沸散是他釀的月光。當那些被戰傷折磨得嘶吼的士兵,在藥液里沉入安睡,他總在旁邊焚一爐艾草。煙縷中仿佛能看見神農氏嘗百草的身影,只是古人采擷的是草木的慈悲,而今他要對抗的,是亂世的刀兵。有鄉鄰勸他入仕,他指著藥圃里的曼陀羅花輕笑:“這花能迷醉世人,卻迷不了醫者的眼。”
曹操的頭風是塊頑石。華佗的金針扎下去,能暫緩那噬骨的痛,卻剜不去權欲里滋生的毒。當他提出開顱療疾的方案,銅雀臺的風忽然變得凜冽。他望著曹操眼中翻涌的猜忌,忽然明白,有些病灶不在頭顱里,而在人心深處。獄中那夜,他想將青囊經傳給獄卒,燭火卻被窗外的風撲滅 —— 原來世間最珍貴的藥方,終究難敵亂世的戾氣。
他死后,許都的藥鋪都掛起了白幡。曹操的頭風再發時,太醫們捧著醫書瑟瑟發抖,無人敢用那剖開創口的療法。后來曹植在《說疫氣》里寫 “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號泣之哀”,不知是否會想起那個背著藥箱的老者,曾用五禽戲教會孩童們強身健體,用草藥讓瘟疫退避三舍。
如今亳州的藥市仍飄著香,有人說華佗化作了藥圃里的露珠,每顆都藏著救人的方子。那些失傳的醫案或許就埋在某株藥草下,像他未說完的話:醫者的刀能剖開皮肉,卻斬不斷亂世的根;但只要還有人記得仁心,藥香就永遠不會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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