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926年的廣州,黃埔軍校訓練場上。炮兵科學員黃維正在調試一門山炮。
"學長,仰角再調高兩度會不會更好?"一個清亮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黃維回頭,看見一個瘦高的青年站在夕陽里,影子拉得老長。青年胸前的學員證寫著"廖運周,第五期"。
"你懂炮?"黃維挑眉。
廖運周笑了笑,露出兩顆虎牙:"家父是漢陽兵工廠的技師,從小在炮堆里打滾。"
黃維讓開位置:"那你來試試。"
廖運周熟練地調整瞄準器,手指在刻度盤上輕輕滑動:"風速偏東,距離1200米,裝藥量可以減十分之一..."
炮彈呼嘯而出,正中遠處靶心。黃維瞪大了眼睛:"好小子!哪個隊的?我怎么沒見過你?"
"剛調來炮兵科。"廖運周拍拍手上的火藥灰,"聽說學長是炮兵首席,特來請教。"
夕陽把兩個年輕人的影子投在訓練場上,交疊在一起。他們都不知道,這道影子將在二十二年后,被歷史的洪流撕裂。
1938年春,臺兒莊外圍陣地。黃維正在臨時指揮部查看地圖,副官匆匆進來:"軍座,110師656團廖團長求見。"
"廖運周?"黃維眼睛一亮,"快請!"
門簾掀開,一個滿身硝煙的軍官大步走進來,雖然軍裝破爛,但腰板筆直如松。黃維上前就是一個熊抱:"好小子!聽說你在滕縣打得很漂亮!"
廖運周敬了個標準的軍禮:"學長,我這次是來...借炮的。"
"借炮?"黃維哈哈大笑,"你小子還是老樣子,專挑貴的借!要多少?"
"八門迫擊炮。"廖運周眼中閃著堅定的光,"日軍一個聯隊咬住我們師了,沒有炮火支援,突圍困難。"
黃維的笑容消失了。他走到窗前,望著遠處隱約的炮火:"運周,不是學長小氣。這批迫擊炮是剛從德國進口的,委員長親自批給我的..."
"學長,"廖運周的聲音很輕,卻像子彈一樣穿透黃維的心,"656團有一半是黃埔子弟。"
黃維猛地轉身,抓起桌上的電話:"喂,炮兵團嗎?調八門迫擊炮,配雙倍彈藥,立刻送到110師陣地!"
廖運周眼眶發紅,正要道謝,黃維擺擺手:"我派個炮兵連跟你一起去。記住,把咱們黃埔的旗子,插到鬼子陣地上去!"
三天后,當廖運周帶著繳獲的日軍聯隊旗回到黃維指揮部時,兩人痛飲到天明。酒過三巡,黃維拍著廖運周的肩膀:"等打完仗,來我十八軍當參謀長!"
廖運周舉杯的手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學長厚愛,運周...恐怕擔待不起。"
02
1946年冬,徐州"剿總"司令部。廖運周站在窗前,看著飄落的雪花。桌上的電臺剛剛關閉,耳機里最后一句"黨中央相信你"還在他耳邊回響。
"報告!"副官在門外高聲喊道,"黃司令到!"
廖運周迅速將密碼本塞進抽屜,整理好軍裝。門開處,黃維一身筆挺的中將軍服,笑容滿面地走進來:"運周!聽說你要調到我兵團?太好了!"
"學長栽培。"廖運周敬禮,嘴角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
黃維親熱地攬住他的肩膀:"咱們兄弟聯手,定能在徐蚌會戰中大顯身手!對了,你那個110師,裝備怎么樣?"
"美式裝備,但缺乏重武器。"廖運周回答,眼睛不自覺地瞟向抽屜。
黃維大手一揮:"從我兵團調二十門榴彈炮給你!咱們黃埔同窗,我的就是你的!"
廖運周喉嚨發緊:"學長...這..."
"別見外!"黃維拍拍他的肩,"走,喝酒去!今天不醉不歸!"
酒桌上,黃維談笑風生,說起黃埔往事,說起抗日烽火。廖運周一杯接一杯地喝,卻覺得酒入愁腸,化作冷汗涔涔。
1948年11月25日,雙堆集。黃維兵團被解放軍重重包圍。指揮部里,黃維雙眼通紅,指著地圖:"明天凌晨,集中所有火力,從東南方向突圍!"
參謀長小聲提醒:"司令,東南面是共軍主力..."
"那就更需要出其不意!"黃維一拳砸在桌上,"110師打頭陣,廖運周是我學弟,絕對可靠!"
次日凌晨,大霧彌漫。廖運周站在隊伍最前方,望著腕表指針走向預定時刻。他的副官——實則是地下黨聯絡員——低聲問:"師長,還等什么?"
廖運周深吸一口氣,想起了二十年前在黃埔軍校秘密宣誓的那天,想起了單線聯系人最后一次見面時說的話:"黨和人民不會忘記你。"
"發信號彈。"他聲音嘶啞,"全師起義,調轉槍口!"
三發紅色信號彈升入霧蒙蒙的天空。緊接著,110師的炮口全部轉向了身后的黃維兵團主力。
黃維在指揮部聽到槍聲時,還以為是突圍開始了。直到參謀慌慌張張沖進來:"司令!不好了!廖運周...他叛變了!"
黃維手中的鉛筆"啪"地折斷:"不可能!再探!"
但現實殘酷如鐵。110師的起義徹底打亂了黃維的突圍計劃,解放軍趁勢發動總攻。當黃維被俘時,他嘴里還在喃喃自語:"廖運周...為什么..."
03
1983年春,北京人民大會堂。全國政協會議休息期間,白發蒼蒼的黃維正在走廊窗邊出神。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學長,好久不見。"
黃維渾身一顫,緩緩轉身。站在他面前的廖運周同樣滿頭銀絲,但腰板依然挺直,胸前掛滿勛章。
"廖...將軍。"黃維生硬地點頭,刻意忽略了對方伸出的手。
廖運周的手在空中停留片刻,慢慢收回:"學長還在恨我?"
"嗎?"黃維冷笑,"我一個戰犯,哪有資格恨開國少將?"
"學長..."廖運周的聲音突然哽咽,"那年在黃埔,你教我調試火炮...在臺兒莊,你借我迫擊炮...這些,我從沒忘記。"
黃維別過臉去,窗外柳絮紛飛:"那你為什么..."
"因為我1927年就入黨了。"廖運周輕聲說,"學長,我首先是共產黨員,然后才是你的學弟。"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突然打開了黃維心中銹蝕多年的鎖。他想起在功德林改造時讀過的《共產黨宣言》,想起管理員老李說的"個人恩怨要服從人民大義"。
"運周啊..."黃維長嘆一聲,終于握住了那只等待多年的手,"這些年...你也不容易吧?"
廖運周的眼淚終于落下來:"每次對著學長演戲,都比打十場仗還累。"
兩位老人相視而笑,半個世紀的恩怨在春日陽光下冰消雪融。遠處,大會堂的鐘聲響起,象征著又一次團結的大會即將開始。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