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
人都說海瑞頑固剛直不懂變通，但他好好地活到病終，沒有死于非命，而且做成了許多事。
一味剛直，在那個世道行不通的——大概，海瑞恰恰是聰明剛直到了解一切潛規(guī)則，于是懂得對付各種當時沉積已久的潛規(guī)則。
兩個典型。
其一，清朝錢大昕指出，海瑞“寬容寡婦改嫁，禁民間溺女”。
——當時的寡婦要改嫁困難重重。畢竟宗族壓力、貞節(jié)牌坊。《金瓶梅》里孟玉樓守寡，要改嫁西門慶，都被多番阻撓，得買通姑姑作內(nèi)應，才嫁得走。
海瑞說：嫁！
——當時民間重男輕女，女兒生下來不想要，淹死，大家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海瑞說：不許！
他這一點，救了多少絕望寡婦、將死的女孩？功德無量啊。
其二，《明史》里明說的：
貧民田被富人吞并的，他就奪還。徐階這種內(nèi)閣大老退了，他照樣去查問經(jīng)濟狀況。裁減各種接待費用。于是士大夫都不喜歡他。可是他要走時，百姓都哭著送他，家里畫像供他。
瑞撫吳甫半歲。小民聞當去，號泣載道，家繪像祀之。
大概當時頗有些默認“苦一苦百姓，讓上頭舒服點”的潛規(guī)則，蕭規(guī)曹隨即可。海瑞偏要去動一動。
人情官情，他知道得清楚。知道怎么做會得罪上面，怎么做能幫助弱勢。甚至悶聲不響，隨波逐流即可。
他偏要去擰著做。
最神奇的是：做了那么多得罪上頭的事，他自己沒事。
他上了治安疏得罪朱厚熜后，買棺木，告別妻子，遣散僮仆，“我就在這兒，你辦我吧！”——朱厚熜反而沒法辦他了。
宦官黃錦在側(cè)曰：“此人素有癡名。聞其上疏時，自知觸忤當死，市一棺，訣妻子，待罪于朝，僮仆亦奔散無留者，是不遁也。”
張居正派過御史去查他，海瑞知道御史的來意，請御史吃雞吃飯，讓御史看他住的地方有多破，御史也只能嘆息而去——張居正也不喜歡他，但找不到海瑞的錯處。
萬歷初，張居正當國，亦不樂瑞，令巡按御史廉察之。御史至山中視，瑞設雞黍相對食，居舍蕭然，御史嘆息去。
所以直到最后，《明史》也只好說海瑞的缺點是過于剛直，行事不無偏激之處——得罪了那么多上司，可身前身后沒漏洞可查。
如果一個人觸犯了許多人的忌諱，卻又讓他的對家無處下嘴，那他若非是個完全的圣人，就是個極聰明的人——更可能是：道德智慧兼而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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