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拔允、賀拔勝、賀拔岳三兄弟皆是英才,但要論綜合水平,還是得首推賀拔岳。因為這一篇中賀拔岳就要下線了,所以把開篇的位置留給賀拔岳。
賀拔岳為什么突然之間就要下線了呢?因為他被高歡給盯上了,高歡這個人你可以說他很陰,但不能說他不厲害。高歡在面對元修組建了“復仇者聯盟”便迫不及待地公開跟自己叫板的情況下,冷靜地思考了一下,認為先打掉賀拔岳對自己最有利的。
此時的賀拔岳已經基本統一了西北,還跟洛陽朝廷走得越來越近,不弄死后患無窮。
533年八月,元修任賀拔岳為都督雍、華等二十州諸軍事及雍州刺史,又割破自己胸前血肉派使者賜給賀拔岳。啥意思呢?岳哥,只要你能幫我搞死高歡,我元修身上,您喜歡啥就隨便拿走。其實元修要是再成熟一點,就知道這種所謂的儀式感都是虛頭巴腦沒毛用的。
八月,帝以岳為都督雍·華等二十州諸軍事、雍州刺史,又割心前血,遣使者齊赍以賜之
賀拔岳率兵西進駐于平涼,斛拔彌俄突、紇豆陵伊利及費也頭的萬俟受洛干、鐵勒斛律沙門等人都依附于賀拔岳,秦、南秦、河、渭四州刺史一同會于平涼宣誓接受賀拔岳的領導,只有靈州(治所在今寧夏吳忠市北)刺史曹泥不應召選擇接受高歡的調度。
秦、南秦、河、渭四州刺史又會平涼,受岳節度。唯靈州刺史曹泥不應召,乃通使于齊神武
曹泥為什么不買賀拔岳的賬呢?不是他忠于朝廷或者高歡,他只是覺得賀拔岳沒法拿自己怎么樣,將來可以割據一方或者賣個更好的價格而已。
公開不給面子,這事賀拔岳肯定不能忍,于是便在534年正月準備去討伐曹泥,提前派了都督趙貴到夏州先與宇文泰商量。此時的宇文泰已經是獨鎮一方的夏州刺史了,可見賀拔岳對其的器重。
魏賀拔岳將討曹泥,使都督武川趙貴至夏州與宇文泰謀之
宇文泰表示,曹泥現在不過占領了靈州一座孤城,離我們又遠,沒必要太在意他了。倒是侯莫陳悅貪而無信,應該先滅他。
泰曰:曹泥孤城阻遠,未足為憂。侯莫陳悅貪而無信,宜先圖之
宇文泰為什么要針對侯莫陳悅呢?還亂給侯莫陳悅潑臟水?其實要說貪污,侯莫陳悅能比得過你們賀拔岳集團?要說不講信義,害死爾朱天光、殺死爾朱天光的弟弟,那可都是你們賀拔岳集團干的事呀!反正不是自己人就隨便黑,老百姓又不懂歷史!宇文泰的真實心思就因為當初是他親自出馬去分化侯莫陳悅的部隊的,侯莫陳悅是很難跟自己這幫人一條心的。
這種事情很好理解哈,雖然侯莫陳悅不一定是忠于爾朱家的,但是你賀拔岳派人輕松就打入了我的隊伍內部,然后在爾朱天光死后第一時間就沖進長安殺了爾朱天光的弟弟,你們這幫人太可怕了,跟你們尿一壺,哪天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就這點事情,如果我不是這么解說出來了,大家能看出這背后的彎彎繞繞嗎?反正我如果不是站在上帝視角是看不出什么問題來。但高歡能!這家伙在千里之外把情報信息一分析,就知道侯莫陳悅和曹泥兩個人可以用來做文章,并精準地選擇了侯莫陳悅作為突破口,派其右丞翟嵩去挑撥離間了。
高歡的軍事水平其實相對差點,但是要說玩腦子,這家伙應該是頂級水平了。
剛好賀拔岳并沒有聽取宇文泰的建議,而是準備實施原計劃,召侯莫陳悅在高平與自己會合共同討伐曹泥。
岳不聽,召悅會于高平,與共討泥
這下就好玩了。首先是靈州太遠,對侯莫陳悅來說既沒有什么好處可撈,又充滿不可控的變數,這屬于沒營養的業務,侯莫陳悅出兵的主觀意愿就不強;其次便是前面說的,侯莫陳悅早就對賀拔岳起了忌憚之心,你賀拔岳把我喊過去,然后一舉把我給吞掉了,該如何是好?最后,不是高歡已經派翟嵩來離間了嗎?
所以,侯莫陳悅把心一橫,就跟高歡方面達成了協議。
悅既得翟嵩之言,仍謀取岳
但為了麻痹賀拔岳,侯莫陳悅還是裝個沒事人一樣,非常積極地出兵去會合賀拔岳,并約賀拔岳來軍營面談。
時岳遣悅先行,悅乃通夜東進,達明晦日,岳行軍前與悅相見
賀拔岳以為侯莫陳悅是要跟他商談軍務,也沒怎么起疑心,但聊軍事聊到一半,侯莫陳悅的女婿元洪景拔出腰刀就把賀拔岳給殺了。
賀拔岳的手下立馬就慌亂潰散,但侯莫陳悅派人告訴他們道:我奉密旨,只殺賀拔岳一個,大家都別慌。
其實此時賀拔岳的手下都已經被鎮住了,但侯莫陳悅并沒有趁機吞并賀拔岳的隊伍,而是迅速上了隴山。
眾以為然,皆不敢動。而悅心猶豫,不即撫納,乃還入隴,屯水洛城
反正侯莫陳悅這事弄得大家不知道是什么感受?在這亂世,你要是沒有野心和手腕,那就不要惹事,既然站出來挑事了,那就麻起膽子往前沖,因為你別無選擇了。你怎么能放過賀拔岳的部隊呢?必須要控制住,能收服的就收服,不能收服的就干掉呀!
但也不能說侯莫陳悅完全沒腦子,他真實的想法是:無論高歡還是元修,都對賀拔岳的這支隊伍都有想法,侯莫陳悅很清楚自己沒有本事做這個西北王,看其他各方勢力去撕吧,甚至很有可能賀拔岳的那幫手下就會廝殺內斗毀滅,反正自己已經安全了。
總之,侯莫陳悅這人是見好就收、小富即安的典型,這不一定錯,核心在于你自己守得住、安得了不?
侯莫陳悅認為賀拔岳一死,賀拔岳集團就沒有人可以鎮住那支虎狼之師了。但是人家武川派那幫人跟你會是一個算法嗎?你難道不知道賀拔岳在打造這支部隊的時候就刻意地消除過頂端優勢嗎?賀拔岳集團除了賀拔岳本人,其余都有意干部年輕化了。比如賀拔岳當年為什么不保宇文泰的哥哥宇文洛生而愿意保宇文泰?不就是因為宇文洛生的輩分和威望都很高而宇文泰是個愣頭青嗎?年輕人的人生算法跟你是不一樣的!
如今賀拔岳死了,那幫年輕將領是希望高歡、元修甚至賀拔勝來接管他們,還是希望他們自己選出一個最強代表來當大哥呢?他們都想當股東而不想當打工人了!
賀拔岳一死,賀拔岳的部隊確實很多人就想就地散伙了,但是趙貴卻對其部曲說:咱們都是帶把的,不能不講義氣呀,賀拔大人對我們有恩,咱們散攤子,先把恩公的尸體弄回來再說。然后,趙貴帶著自己的五十個心腹去詐降侯莫陳悅,隨后情真意切言辭慷慨的請求收殮賀拔岳,侯莫陳悅被感動了,等得到尸體后,趙貴跑路了。
然后,武川派中最年長的右都督寇洛帶著兄弟們回到了平涼(武川派大本營)。
時初喪元帥,軍中惶擾,洛于諸將之中,最為舊齒,素為眾所信,乃收集將士,志在復讎,共相糾合,遂全眾而反
隨后便開始選新的龍頭,大家開始一致投票給了歲數最大的寇洛。
既至原州,眾咸推洛為盟主,統岳之眾
為什么會這樣呢?因為寇洛雖然歲數最大,其實屬于武川派的邊緣人物,他雖然是武川的籍貫,但是早期并沒有加盟過賀拔兄弟,也沒有和中山集團(宇文家)襲殺過衛可孤,而是早早的就南下投奔了爾朱榮,西征前才被賀拔岳以老鄉的關系招募。大家選你,是因為你管不住大伙,你當個名義上的大哥就行。
父延壽,和平中,以良家子鎮武川,因家焉。洛性明辨,不拘小節。正光末,以北邊賊起,遂率鄉親避地于并、肆,因從爾朱榮征討。及賀拔岳西征,洛與之鄉里,乃募從入關
寇洛也很有自知之明的,死后就不接受當武川盟主。
這下尷尬了,大家選的人不愿意牽頭,想牽頭的人大家又不愿意選。
最后是剛剛要回賀拔岳尸體的趙貴打破了僵局,大家都是江湖兒郎,就按江湖規矩來,元帥忠公盡節卻慘遭暗殺,第一件事是報仇!必須有人能領導我們雪恥!夏州刺史宇文泰能力才略最高,三軍用命,法令嚴肅,賞罰分明,選他最能代表我們武川兄弟們的根本利益!趙貴的吶喊隨后贏得了最高票數的支持。
于是趙貴言于眾曰:元帥忠公盡節,暴于朝野,勛業未就,奄罹兇酷。豈唯國喪良宰,固亦眾無所依。必欲糾合同盟,復讎雪恥,須擇賢者,總統諸軍。舉非其人,則大事難集,雖欲立忠建義,其可得乎。竊觀宇文夏州,英姿不世,雄謨冠時,遠邇歸心,士卒用命。加以法令齊肅,賞罰嚴明,真足恃也。今若告喪,必來赴難,因而奉之,則大事集矣。諸將皆稱善
這劇情大家熟悉不?武俠劇里,老掌門被害死了,選不出新掌門,一般就會用這一招,誰能帶我們報仇誰才有資格當新掌門。
其實當時也還有一些聲音說要去荊州請賀拔勝,還有聲音說去洛陽聽皇帝的,但這都是走偏了的意見,沒啥可行性。
最后,我們來看看武川派的最終選舉情況哦。
剛剛推辭盟主、諸將年齡最大的武川人寇洛力挺宇文泰。
洛復自以非才,乃固辭,與趙貴等議迎太祖
賀拔岳的心腹虎將陷陣一哥武川人侯莫陳崇(這個時候還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孩哦)力挺宇文泰。
及岳為侯莫陳悅所害,崇與諸將同謀迎太祖
諸將中年齡最小的的武川虎將若干惠力挺宇文泰。
及岳為侯莫陳悅所害,惠與寇洛、趙貴等同謀翊戴太祖
賀拔岳心腹長史留守長安的武川人雷紹千里迢迢奔赴力挺宇文泰。
紹乃棄郡,馳赴岳軍,與寇洛等迎周文帝
征西將軍武川人梁御也從長安遠赴平涼力挺宇文泰。
后從賀拔岳鎮長安。及岳被害,御與諸將同謀翊戴太祖
大都督中山人劉亮力挺宇文泰。
侯莫陳悅害岳,亮與諸將謀迎太祖
代人領袖達奚武力挺宇文泰。
及岳為侯莫陳悅所害,武與趙貴收岳尸歸平涼,同翊戴太祖
盛樂人領袖杜朔周力挺宇文泰。
都督盛樂杜朔周曰:遠水不救近火,今日之事,非宇文夏州無能濟者,趙將軍議是也
遼西人領袖怡峰力挺宇文泰。
及岳被害,峰與趙貴等同謀翊戴太祖
還有很多就不一一列舉了,反正就是在原賀拔岳集團中,以武川派為主,包含各種籍貫和履歷的同志們紛紛推舉宇文泰。
那么,我們再進一步想一下,時年二十幾歲的宇文泰真的就這么眾望所歸嗎?他能一致投票通過,當選武川集團新一任扛把子的真正原因其實多方面的:
第一,宇文泰自身能力確實很強。賀拔岳之前的一些戰略方針主要就是出自他那,比如不能讓爾朱天光把侯莫陳悅的部隊帶走、從高歡那里逃回來給賀拔岳制定下一步發展計劃、代表賀拔岳去銜接朝廷、治理夏州時就眾望所歸了……而且賀拔岳生前也特別看好這孩子。
第二,宇文泰的本位優勢不明顯,但革命背景很扎實。他大哥死在武川群雄襲殺衛可孤后;他爹宇文肱和他二哥死在中山加盟鮮于修禮后;他三哥死在葛榮被平后。他們宇文家就剩他一根獨苗了,但又跟武川派的兩大碼頭賀拔家和宇文家都淵源極深。
第三,宇文泰輩分低、年紀小,反客為主的風險不大。當時宇文泰僅僅28歲,還是一路跟兄弟們奮斗過來的,他不能拿老資格去壓人嘛!趙貴、獨孤信和宇文泰其實都是一個輩分的,年齡差距也不大(獨孤信僅僅比宇文泰大3歲),具體可以參考這一條記錄:
初,貴與獨孤信等皆與太祖等夷,及孝閔帝即位,晉公護攝政,貴自以元勛佐命,每懷怏怏,有不平之色,乃與信謀殺護
咱們不要一個新爹,而是需要一個新大哥,就這么回事。
剛剛推舉宇文泰的武川第一猛將侯莫陳崇19歲,大都督劉亮28歲,達奚武30歲……就這幫人,來了一個新爹,還真不一定有宇文泰的這個年輕大哥好使。
這里有一個人要單獨拎出來講一講,這個人就是李二鳳家族的老祖李虎同志。李虎是賀拔家的家將,所以這次武川派選舉他棄權去荊州找賀拔勝了。但是,這是不是證明李虎同志就是這個時代的大忠臣呢?我覺得是大家想多了,李虎和楊忠、獨孤信,其實本質上是一類人,他要去荊州找賀拔勝是因為關中已經去賀拔化了,他留在這里沒啥空間了。他要到關東鍍一層金再回來。具體后面再說!
身在夏州的宇文泰接到武川派的選舉結果時,有點不敢相信,趕緊找后面八柱國中年齡最大、資歷最老、此時42歲的于謹商議。
于謹為什么這個時候會給宇文泰打下手呢?下錯注了唄!還記得賀拔岳等人沒出道的時候,于謹就已經是北魏皇室、平亂元帥元深的心腹參謀嗎?但是這些年,北魏越來越不行了,他這個北魏老干部也隨大流地跟了爾朱榮,然后緊緊地抱住爾朱家希望之光爾朱天光的大腿,還跟著爾朱天光去打高歡了,灰頭土臉逃回關中時,被賀拔岳安排去給宇文泰去當夏州做長史了。
從天光與齊神武戰于韓陵山,天光既敗,謹遂入關。賀拔岳表謹留鎮,除衛將軍、咸陽郡守。太祖臨夏州,以謹為防城大都督,兼夏州長史
講句大家不一定認可的話,如果不是于謹跟賀拔家也是老交情了,估計賀拔岳會找個理由就把他殺了的,還夏州長史?
于謹這個人在后面西魏八柱國之中,軍事水平一定是墊底的,但政治水平一定是冒尖的。他直接對宇文泰說,北魏救不活了,兄弟們讓你上,你就上唄!
宇文泰表示我不要只聽這場面話,你接著跟我說。
于謹繼續說道,關中自古以來便是形勝之地,現在賀拔岳雖然去世了,但是咱們的底子還在,只要守住關隘,不讓亂七八糟的人進來,很快就能強大起來。要是能把皇帝弄到關中來,到時候挾天子令諸侯,奉王命以討暴亂,則大業可成。
宇文泰對于謹的表現還是挺滿意的。隨后便召集班子成員,宣布要帶兵南下去當西北老大去了。
宇文泰南下的途中,在安定遇到了被高歡安排接手賀拔岳部隊的侯景。宇文泰直接霸氣宣示主權,賀拔公雖死,我宇文泰還活著,你想干啥!
時齊神武遣長史侯景招引岳眾,太祖至安定,遇之,謂景曰:賀拔公雖死,宇文泰尚存,卿何為也
侯景啥反應?直接表示自己就是來應付領導安排的任務的,讓宇文泰別把他當回事就行。其實我就不相信宇文泰從夏州帶了千軍萬馬去平涼就任,也不相信高歡就會讓你侯景單槍匹馬來關中接收賀拔岳的部隊,于公于私,你也要先碰一碰再說呀!還宇宙大將軍,我呸!
景失色,對曰:我猶箭耳,隨人所射,安能自裁。景于此即還
宇文泰來到平涼后,大哭發送賀拔岳,武川軍團的軍心終于穩定了下來,宇文泰的武川一哥也暫時坐穩了。
最后請高歡同志發表一下獲獎感言,機關算盡有毛用,算計死賀拔岳,得了便宜的宇文泰將來有你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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