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財銀社

文章| 賈茹

編輯| 何碧

2023年1月10日，在央視新聞播出的反腐專題片《永遠吹沖鋒號》中，講述了一場橫跨整個山西金融領域的反腐風暴，在這起風暴中，共波及山西省所有下轄的11個市，50多個縣（市、區），共立案審查調查涉案人員168名，包括公職人員130人。

這起反腐風暴的起源，正是原山西首富“德御系”實控人，田文軍與郝江波夫婦，在2011年到2016年間，“德御系”從山西省多家農信社、城商行等金融機構違規融資貸款達兩千多億元人民幣。

該團伙成員長期炮制假公章近千枚，偽造行政文件達十幾噸。2017年，“德御系”開始暴雷，山西省成立了對應處置領導小組，但此后兩家承接了超百億存量債務的集團也被拖下水，與之一同被拖下水的還有幾乎整個山西省的農信系統。

晉中往事

在山西這片盛產“黑色金子”煤炭的熱土上，從不缺乏因此而發達的富豪巨賈，但自古以來，晉商的駝幫、船幫和票號就舉世聞名，世界經濟史學界甚至把晉商和意大利商人相提并論，評價極高，這里自古便不乏資本運作的能人，1973年出生的田文中正是生在晉商金融的發源地——晉中市。

田文軍的故事始于另外兩位晉中的老鄉，2004年春，在煤炭市場屢屢創造造富神話的大背景下，一位叫張俊德的“二道販子”卻另辟蹊徑，將目光放在了農業貿易商，創辦了一家叫晉中德御農貿有限公司。

這一年起，我國也正式取消了持續兩千余年的農業稅。

另一位名為任永青的老鄉則不顧家人反對，放棄了在太原鐵路局的“鐵飯碗”，下海創立了晉中永成糧油貿易有限公司和榆糧糧油貿易有限公司。

彼時互不相識的二人還不曾想到，假以時日他們將通過另一位大佬田文中的牽頭與搭線，共同組成一個轟動全國的金融犯罪團伙。

在二位老鄉創業的同期，田文中也開始了自己的北漂之旅，2006年，他在北京成立中海博投資（北京）有限公司，做起了農業相關領域的投資，還成立了山西棟盛融資擔保有限公司，為中國境內特別是山西的中小企業提供融資貸款服務。

這三個聰明的年輕人同時將目光放在了農業市場上，也同時發現了一份文件上，而這份文件也最終使得三人走到了一起。

2009年，田文軍把中海博投資(北京)有限公司更名為德天御生態科技(北京)有限公司，次年，德天御就相繼完成對張俊德的晉中德御農貿有限公司、任永青的晉中永成糧油貿易有限公司和晉中市榆糧糧油貿易有限公司的整合，成立了“德御農業”。

田文軍搖身一變成了新公司德御農業的董事長，張俊德與任永青成了新公司的董事成員。

就這樣，通過簡單的企業捆綁，德御農業號稱創造了一個新的商業模式，變成了一家從采購、加工到銷售雜糧和玉米的全產業鏈公司，“德御系”開始成型。

華爾街鬼見愁

2010年5月，僅僅成立一年的德御農業正式登陸納斯達克OTCBB（場外交易市場），雖然OTCBB市場門檻很低，交易冷淡，但這卻被田文軍包裝成了成功的案例，并以此開啟了他的資本收割計劃。

在田文中的操盤下，德御農業開始實業、金融兩條腿走路，在后續短短的兩年內，他們快速收購多家公司進行包裝擬上市，隨后開始通過并購的龍躍集團、和柚實業，入股了山西潞城農商行、晉中銀行、陽泉市商業銀行在內等山西十余家銀行。

2014年，田文軍與在北京朝陽稅務系統工作13年之久的郝江波正式結婚，其核心團隊成員也正式就位。

這年末，上市公司齊星鐵塔出現債務危機，田文軍迅速嗅到了其中的機遇，以其控制的晉中龍躍投資公司豪擲8.8億元，買了齊星鐵塔18.895%的股份成為大股東。

2015年，田文軍通過旗下北京君大乾元投資公司收購了好糧新生態科技有限公司，改名為德御坊后與同年火速在新三板掛牌上市。

同年10月，他將自己創業時的另一家企業山西棟盛融資擔保有限公司推上了納斯達克的舞臺，并通過該公司在日后為華爾街的精英們秀了一把純正的資本運作。

12月，田文軍通過旗下的山西盛農公司斥資11.7億元，購買了廣東上市公司顧地科技27.78%的股份，成了第一大股東，這是“德御系”在A股收購的第二家上市公司。

僅一個月后，2016年1月，田文軍的老婆郝江波又通過旗下的天津柚子資產，豪擲15.4億購買了上市公司宏磊股份25.9%的股份，成為其實際控制人。

短短5年時間里，通過如法炮制的操作，在中外資本市場的版圖中，“德御系”至少控制了7家上市公司。

連續大手筆的并購自然需要大量的資金支持，除了利用其在銀行系統的布局外，自然也離不開其資本運作的手段。

2016年7月，田文中通過爆炒中概股概念，在短短8個月的時間里，通過建倉、洗盤、拉升、把旗下的穩盛金融的股價從10美元拉爆到465美元，漲幅達到驚人的4500%，在當年納斯達克2600多只股票中排到了第三位，成了納斯達克的實至名歸的妖股。

縱觀2016年全年，穩盛金融的營收也僅為980萬美元，甚至連華爾街知名分析師也表示，花了幾百個小時研究穩盛金融，硬是沒看懂，甚至都懷疑自己的專業能力不行。

一年后，穩盛金融引起了監管部門的注意，被強制退市。這時人們才發現，這支“妖股”背后的公司，山西棟盛的辦公樓早已關閉，而在紐約市時代廣場的美國總部里坐著的也僅僅3名員工。

自此，德御系也披上了華爾街鬼見愁的名號，而在這一年，預感到事情朝不可控方向發展的田文軍夫婦也通過第三方國家集體出逃至英國避難，并最終在2022年獲得了英國綠卡。

拖垮山西金融系統

除去在資本市場的一系列運作外，田文軍的另一只腳也踏入到了銀行系統內，2011年，隨著全國農信社改制和城商行啟動增資擴股，田文軍率領“德御系”開啟了對山西省銀行系統的圍獵活動。

2013年，晉中銀行開始進行增資擴股計劃，田文軍果斷認購了4000萬股晉中銀行的股份，并一舉成為了該行的董事。

在嘗到甜頭后，田文軍繼續對省內的多家農商行及村鎮銀行伸出魔抓，據天眼查顯示，郝江波控制的和柚實業，對外直接投資的銀行多達10家，分別是：平遙縣晉融村鎮銀行、壺關縣晉融村鎮銀行、和順縣貴都村鎮銀行、山西左權農商行、山西潞城農商行、山西壽陽農商行、山西榆次農商行、陽泉市商業銀行、山西盂縣農商行、晉中銀行。

而通過和柚實業關聯企業間接入股的各類銀行將近20家，包括：

萬榮縣匯民村鎮銀行、汾西縣億通村鎮銀行、山西平遙農村商業銀行、山西黎城農村商業銀行、山西沁縣農村商業銀行、山西太谷農村商業銀行、山西繁峙農村商業銀行、山西榆社農村商業銀行、山西昔陽農村商業銀行、山西興縣農村商業銀行、山西和順農村商業銀行、山西寧武農村商業銀行、山西偏關農村商業銀行、山西祁縣農村商業銀行、山西平定農村商業銀行、山西定襄農村商業銀行、太原農村商業銀行、山西翼城農村商業銀行、呂梁市農村信用合作社聯合社、忻州市農村信用合作社聯合社等。

對于認購數量如此龐大的銀行股權，田文軍采取了空手套白狼的方式，用A銀行的股權，拿到B銀行抵押，從B銀行獲取資金后，再去收購C銀行，隨后再通過控制銀行的股權從而獲取各項貸款資金，如此循環反復，野蠻擴張。

此外，田文軍以多家關聯企業為掩護，以資管計劃、理財信托、票據業務等高風險業務方式，瘋狂違規融資。

為了使流程看似“合規”，他開始偽造各種文件，甚至假印章上千枚，用來打通更多銀行的資金渠道，在案發后，從這里查獲的偽造文書材料重達十幾噸。

他的虛假材料通過層層審批，輕松騙取了巨額貸款，而這些錢根本沒有投入實體經濟，而是用來在資本市場上冒險。

為了填補越來越大的資金窟窿，他不斷借新還舊，讓資金鏈看似正常運轉。

根據披露的信息，2006年7月至2020年4月，“德御系”關聯企業一共從11家金融機構騙取了2674.7億貸款，其中110億進了田文軍兩口子的腰包。

田文軍之所以瞄準地方基層金融機構，正是看準了這類小法人金融機構一把手獨大、權力高度集中、監管嚴重缺失。

2017年12月，“德御系”核心人物之一的任永青因涉嫌信披違規被證監會立案調查，“德御系”整個資金鏈條開始崩塌，也揭開了一場席卷山西金融系統的反腐風暴。

法網恢恢，疏而不漏

2020年，“4.16”專案組成立，全方位徹查圍繞“德御系”的塌方式腐敗。

經過審查，自2020年6月起，山西省紀委監委在金融領域立案審查調查涉案人員168人，其中涉案金額在5000萬元以上的12人，涉案金額1億元以上的8人。案件涉及山西省農村信用社、城市商業銀行、駐晉銀行、金融監管部門和金融企業等多個系統，縱跨省市縣三級，收回處置不良資產、風險資產達1700多億元。

在這過程中，一眾金融高官及公職人員被以各種方式圍獵。最終不僅成為了田文軍的幫兇，自己也淪為階下囚。

對于潛逃在英國的田文軍來說，日子也并不好過，2021年6月，英國金融行為監管局宣布接管Dolfin Financial(UK)，理由是該公司持續從事的Tier 1項目存在嚴重的金融犯罪風險，且未能完成整改，同年8月，中國警方要求NCA對田文軍夫婦在英國境內的資產進行清查。

NCA隨后在兩次民事調查中凍結了該夫婦及其關聯公司的570萬英鎊現金及多處資產。而據英國方面指出，田文軍夫婦兩人被指在長達14年的時間里，通過一系列空殼公司申請虛假貸款和操縱股市，涉及的不法所得可能接近12億英鎊。

兩年后，英國高等法院根據NCA的申請簽發了信息披露令，要求田文軍夫婦提供兩人收購學生租賃公寓時，是否使用了犯罪活動所得資金的相關證明。

今年8月30日英國高等法院駁回了英籍華裔人士田文軍及其妻子要求該國國家犯罪局（NCA）撤銷針對他們所控資產信息披露的申請。

據英國媒體報道，主審法官穆雷（Edward Murray）認為，該信息披露令在更大程度上符合公共利益，因此要求維持執行，如果隨后申請人及其所控公司掌控的英國商業地產（學生公寓）被證明并非來自非法獲利，那么就可以保留這些價值數百萬英鎊的資產，否則將被沒收，如果拒不執行信息披露令，他們甚至還可能涉及刑事指控。

隨著中國警方通過國際刑警組織對田文軍和郝江波發出的紅色通緝令，田文軍夫婦最終也勢必難逃法律的制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