爅爅有聞·出品
作者|趙小爅
1
當一個人經歷了“失權”與“退化”,會變成什么?
變成被游街展覽和審判謾罵的“瘋女人”。
比如麥琳。
被圍觀批判的麥琳,有控制欲、喜歡否定和打壓等“傳統媽媽惡習”,有虛榮、喜歡雌競和背刺等“典型壞女人特征”,還有愛撒謊、愚蠢淺薄而不自知等“核心惡劣人品”。
麥琳成了討伐風暴的中心,成了人人都來踩上一腳又避而遠之的“瘋女人”。
我想起了《素食者》里的英惠。她被丈夫視為“世界上最平凡的女人”,不分晝夜照顧了家庭數年如一日的生活起居,突然有一天就瘋了。
所有人都在指責她瘋了,卻不去想她為什么會瘋。
丈夫在她瘋之后,大可以去找下一個“世界上最平凡的女人”照顧自己。最終,被視為累贅、承受攻擊謾罵、甚至走向毀滅的,只有瘋女人自己。
指責是痛快的。
如果這種指責的新素材,可以像《再見愛人》那樣在每周五下午更新,留下一整個周末品評瘋女人,那就更痛快了。
如果那個“瘋女人”在發瘋的前一秒,被踩住了剎車,她會成為誰?
大概率,她會進化為人間清醒的“蔡根花”。
比如前段時間的新聞,一個保姆拒絕了大學教授手拿一束玫瑰花的求婚。
保姆說自己月工資7000元,如果結婚了就意味著免費伺候教授一家老小。她提出結婚可以但房子要寫她名字或存款分她一半,但教授都不同意,于是求婚失敗。
這個新聞的結尾是,網友稱贊保姆識破了教授想“一束玫瑰換一個免費勞工”的想法。
因為以愛之名交換自我犧牲,正是許多女性“失權”和“退化”的開端。
“蔡根花”們是不容易被騙的,她們清楚地知道家庭是怎么吃女人的。出來打工的時候,她們已經是被吃過一遍的骨頭渣了,絕不會重蹈覆轍。
但年輕女孩不同,她們很容易一頭扎進愛情里,最初被家庭蠶食著卻甘之如飴,再逐漸沉淪在為家庭奉獻的價值感里,最后被徹底吃掉。
可是,天真的年輕女孩在成為清醒的“蔡根花”之前,都會經歷“瘋女人”的階段嗎?
2
在“失權”和“退化”的處境下,一切努力都會異化為“唯恐成為那個瘋女人”。
前幾天,我在和一個年輕的女性朋友聊起麥琳時,談到麥琳應該如何擺脫困境。朋友說,她應該減肥,學習化妝穿搭,把自己收拾打扮好一點。
這樣的答案在我聽來,多多少少都是在強調自己和麥琳之間是有著護城河的。只要努力加深這條護城河,自己就絕不會淪為那個“瘋女人”。
這樣的護城河,在社交媒體上被挖了許多條。
反映在輿論里,就是一些觀眾開始主動或被動地竭力撇清麥琳與自己所在群體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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職場媽媽,竭力證明自己的經濟獨立、自我價值,既有在事業上叱咤風云的本事,又有哺育和經營家庭的自覺。
全職太太,竭力證明自己的知足、懂事、不矯情,既有把家庭照顧妥帖的能力,又有保持苗條美麗外形的自律。
女性群體的自我要求,未免太高了。
為了不變成那個千夫所指的“瘋女人”,今天的自我要求是要苗條漂亮,明天的自我要求是事業家庭兩手抓,那后天的要求呢?
這樣的要求會一天比一天更高,直到輪到你變成達不到要求的那個“瘋女人”。
制造“瘋女人”的本質,就是把社會規訓中做得不那么好的女人拿出來游街審判,讓其他女人自省并做得更好。然后再從已經進化的女性群體里,再拉幾個做得不夠好的出來審判,以此不斷提高女人的規訓標準。
如此反復,不斷制造女性群體的內部分化。
一邊用日新月異的嚴苛標準要求女性群體不斷自省,一邊永遠讓女性無法掌握新評價標準的制定權。
每當一個被比賽折磨崩潰的選手被拖出場,其他參賽者心里想的還是,我可要做終身競賽者。
當“失權”和“退化”普遍存在于同一個群體中時,群體的內部競爭就會被無限放大、無限延長。
如此循環激發的雌競,沒有終點,也沒有贏家。
3
“失權”,是個體或群體失去權力、控制感或自主能力的過程。
“退化”,是個體或群體社會角色、社會地位、社會期待倒退或下降的結果。
人們審判“瘋女人”,本質上是審判一個在經歷了失權和退化后,失去了“自我”的人。
多少人如劉爽,在事業和家庭上都做得一塌糊涂,卻因為一句“他其實很愛”就模糊了焦點,逃脫了審判。
多少人如楊子,用一無所成的事業為借口逃避家庭責任,也能因為一句縹緲的回歸承諾而贏回期待,重得信任。
而麥琳,年輕時做銷售開淘寶店整個人也是鮮活自信的,是很典型的底層潑辣能干的人格形象。哪怕她確實淺薄愚昧虛榮,但如果沒有當十幾年家庭主婦,也不會淪落至此,更不會被千夫所指。
唯一的區別,就是個體是否從客觀上拋棄了“自我”的存在。
楊子和劉爽,在家庭之外還有獨立的人生版圖,在做選擇時還有強烈的自我意識,他們仍然是個體意義上“保有自我”和“完整”的人。
只有麥琳,徹底被碾碎淪為了一個家庭的附庸,只能從丈夫孩子瑣事上尋找和建立自己細碎且脆弱的價值感。最終徒勞的原因,也正是因為她失去了最本質的“自我”,不再是個體意義上“完整”的人。
或者說,楊子和劉爽依然是一棵獨立的樹,哪怕他們中有人伸出自己的樹冠,不允許下面的小樹再吸收到足夠的陽光。而麥琳,卻異化成了一株要依附樹生存的藤。
一個完整的人,和一個依附的人,哪個更容易被厭惡?
最本質的人性決定了,“奇葩”的人可以被允許存在,但“殘缺”的人會被默認應該毀滅。
4
如何讓一個群體擺脫共同面臨的“失權”與“退化”困境,才是真正的問題。
2019年,意大利國家統計局發布的社會調查統計報告顯示,在意大利南部,育有子女且年齡介于 25 至 54 歲女性的就業率為 57%,而該年齡段育有子女男性的社會就業率為 89%。
2022年,昆山市千燈鎮婦聯發布的婦女生存狀況及需求調研報告顯示,年收入主要集中在 2 萬 - 5 萬元的婦女,占總數的 57.73%。同時,在消費方面,食品、服裝和人情往來占據婦女消費名目的前三位。
2024年,智聯招聘發布的職場媽媽生存狀況調查報告顯示,每天家務時間在 2 小時以上職場媽媽占比高達77.2% ,明顯高于職場爸爸的 47%。同時,在職場媽媽的家庭經濟投入方面,其在子女養育上的投入占比最高,達到 54%,將收入用于房租 / 房貸的職場媽媽占比達到 38.7%。
一邊是緊缺且廉價的工作機會,一邊是高額且持續的家庭投入。
這樣的處境下,那個女人還有多少余力和資源去“提高認知”和“共同成長”呢?
人們實際上非常清楚,女人進入家庭將會產生的價值和犧牲。但一切心懷好意的提醒,只會發生在這個女人踏進家庭之前。
社會資源分配不均的問題,會在家庭分工中進一步演化為弱勢者的“失權”。家庭內部付出結構不對等的問題,也會進一步表現為弱勢者的“退化”。
任何一個人長期浸泡在“失權”和“退化”的處境下,都會變成“瘋女人”。
這甚至無關這個人本來是男人還是女人。
我們真正要做的,不是讓“瘋女人”消失,而是不要再制造更多的“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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