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春天，美國總統(tǒng)拜登簽署了一項聲明，讓千里之外的西亞地區(qū)議論紛紛。

在聲明里，拜登代表美國政府承認：發(fā)生在一戰(zhàn)期間的“亞美尼亞大屠殺”是不折不扣的種族滅絕，土耳其政府對此負有責任。

該聲明發(fā)出后，土耳其政府表示嚴正抗議，認為此舉破壞了美土關系。

“亞美尼亞大屠殺”爆發(fā)在1915年，當時奧斯曼帝國認為境內(nèi)的亞美尼亞人“里通外國”，要顛覆奧斯曼，于是政府下令對全奧斯曼境內(nèi)的亞美尼亞人進行“驅逐”，其實就是掠奪和屠殺。

從1915年到1917年，約有150萬亞美尼亞人在大屠殺中死亡，占當時亞美尼亞人總人口的70%，這是20世紀人類最慘烈的種族滅絕之一。

在后世，“亞美尼亞大屠殺”一直被各國提起，雖然此事是奧斯曼帝國所為，但歐洲和美洲的基督教國家都把這事兒算在土耳其頭上，因為土耳其就是奧斯曼的繼承者。

這場屠殺有種族和宗教成分，其恩怨直到今天都沒有徹底解決，亞美尼亞和土耳其仍是世仇。

和二戰(zhàn)猶太人大屠殺相比，亞美尼亞屠殺的影響力較小，沒有那么多大國站出來幫他們說話。這次美國算是首次給亞美尼亞撐腰，雖有美國的外交目的，但讓全球的亞美尼亞人感激涕零。

那么，亞美尼亞人為何被奧斯曼人敵視？這場大屠殺是如何發(fā)生的？為什么世界主要大國對亞美尼亞人的慘劇避而不談呢？

【一】

基督教的“長子”：亞美尼亞

亞美尼亞，這是亞洲最小的國家之一，位于外高加索地區(qū)，面積僅僅2.9萬平方千米，人口不滿300萬。

亞美尼亞雖小，但這片土地的歷史悠久，在公元前就有游牧文明，曾屬于波斯文明的范圍。

波斯帝國時期，亞美尼亞是帝國的邊疆省，后來波斯帝國被馬其頓帝國所滅，該地區(qū)劃到塞琉古帝國的范圍，當?shù)厝耸艿搅讼ＥD文化的滋養(yǎng)。

公元前200年，亞美尼亞人曾一度崛起，趁著西亞地區(qū)的權力真空建立起自己的帝國。但是該國家的歷史僅僅百余年，后來被波斯人和羅馬人滅亡。

這100年，是亞美尼亞人在漫長歷史上為數(shù)不多的高光時刻，此后的2000年，他們就跟其他的高加索民族一樣，淪為各大帝國的附庸。

隨著薩珊波斯人崛起，亞美尼亞地區(qū)被劃為行省，而且波斯人對他們進行宗教同化。為了保持民族獨立，亞美尼亞人第一次把“基督教”作為國教，這是人類史上第一個基督教王國。

因此，亞美尼亞人自稱“基督教的長子”，以彰顯自己在基督教世界的地位。但除了歷史悠久，宗教虔誠外，亞美尼亞人其他方面乏善可陳，尤其“武德”稍不足，屬于是誰都能拿捏的少數(shù)民族。

他們和高加索地區(qū)的其他民族一樣，阿拉伯人、蒙古人、突厥人、俄羅斯人都征服過這里。

好在這片土地從來不是任何帝國的核心地帶，所以亞美尼亞人保持著自己的傳統(tǒng)，有獨立的文字和自成一派的基督教儀俗。

但是因為經(jīng)濟不發(fā)達，當?shù)厝丝谝恢陛^少，長期在100萬左右。

中世紀晚期，奧斯曼帝國把亞美尼亞地區(qū)納入版圖，這個伊斯蘭教的帝國對亞美尼亞人的統(tǒng)治非常嚴酷。

雖然當時穆斯林允許異教徒存在，但是處處受限制，連最低等貧困的穆斯林，也比大部分富裕的亞美尼亞人地位高。

伊斯蘭教把異教徒稱為“迪米”，意思是“被庇護者”，該定義的范圍很狹隘，僅代表同樣信仰亞伯拉罕宗教的人，也就是基督徒和猶太教徒，拜火教或其他多神教不再其范圍內(nèi)。

“迪米”雖然受到穆斯林政府的人身保護，但是其他方面飽受歧視，具體包括：

不能制造、攜帶武器，不許騎馬，不許私自建造宗教場所，不許公開傳教，甚至不許穿綠色的衣服，因為那是穆斯林的顏色。

而且“迪米”在正常的賦稅之外，還要交一筆額外的“吉茲亞稅”，也就是異教徒稅，這筆錢也是異教徒身上的一種負擔。

所有種種不平等條件，其最終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讓異教徒皈依伊斯蘭教。

在漫長的歷史中，伊斯蘭教的確用這種手段同化了無數(shù)民族，甚至包括歷史悠久的波斯人。

可是亞美尼亞人就是油鹽不進，堅定信仰基督教，幾百年任憑風吹雨打，哪怕被屠殺，就是不改信仰。

因此，奧斯曼人視他們?yōu)閲鴥?nèi)的異端，隨著歷史發(fā)展，帝國對亞美尼亞人的壓迫有增無減，最終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時總爆發(fā)。

【二】

民族仇恨加宗教矛盾，奧斯曼人決定下手

奧斯曼帝國是人類最后一個橫跨歐亞非三大洲的帝國，它基本繼承了前輩阿拉伯帝國、拜占庭帝國的疆域，成為穆斯林世界最后的霸主。

奧斯曼帝國整個歷史一直在和歐洲人打仗，西線在巴爾干打匈牙利和奧地利，東線在高加索和黑海跟沙俄爭奪。

前期奧斯曼帝國強勢，打得歐洲人有滅種的危險，不得不聯(lián)合起來抵抗。

但是17世紀后歐洲因航海貿(mào)易崛起，實力大增，反而是奧斯曼因為內(nèi)亂而衰弱，歐洲開始反推奧斯曼帝國。

在巴爾干和高加索、黑海，奧斯曼的大量土地和仆從國被基督教世界征服，至19世紀70年代，第10次俄土戰(zhàn)爭結束后，俄軍兵臨君士坦丁堡，隨后巴爾干半島的國家紛紛宣布獨立。

沙俄帝國對這一地區(qū)進行武力支援，保加利亞、塞爾維亞、羅馬尼亞、黑山、塞浦路斯、波黑全部獨立，奧斯曼人用百年戰(zhàn)爭，耗費幾代人啃下來的土地至此葬送。

標志巴爾干獨立的條約是1878年《柏林條約》，奧斯曼帝國把這個條約視為國恥。

這個條約的簽訂在奧斯曼境內(nèi)引起了兩個反應，一是讓土耳其民族主義覺醒，知識分子開始救亡圖存。

二是土耳其人開始思考國內(nèi)“異教徒”的穩(wěn)定問題，因為這些基督教徒哪怕在奧斯曼境內(nèi)幾百年，依然離心離德，是個大隱患。

除了巴爾干的基督徒外，奧斯曼最大的基督教民族是亞美尼亞人，他們居住在奧斯曼帝國的西部，當時人口約200萬。

亞美尼亞人一直被不平等的“迪米法”壓迫著，連最被奧斯曼看不起的庫爾德人，都能劫掠亞美尼亞城鎮(zhèn)，不需要負什么責任。

亞美尼亞人去政府起訴搶劫者，奧斯曼帝國也不受理，因為基督徒不能起訴穆斯林。

隨著亞美尼亞人的壓迫被歐洲人熟知，亞美尼亞教會的成員在歐洲各國奔走，希望“教親”們能幫幫基督教兄弟。

沙俄帝國最后站了出來，沙皇在第10次俄土戰(zhàn)爭結束后拒絕撤軍，要保護亞美尼亞人。最后在奧斯曼答應幫亞美尼亞人改善地位后，俄軍才離開。

然而，俄軍的行為讓亞美尼亞人成為奧斯曼帝國的心病，土耳其人害怕亞美尼亞會勾結沙俄，遲早從自己的背后插一刀，徹底傾覆奧斯曼。

于是在奧斯曼蘇丹“哈米德二世”繼位后，他和手下討論要“從根本上解決亞美尼亞的隱患”，最后決定，只能從肉體上削弱這個民族的存在。

哈米德二世命令庫爾德和切爾克斯等民族組織民兵，成規(guī)模襲擊亞美尼亞村落和市鎮(zhèn)，破壞他們的生存環(huán)境，讓他們被迫遷徙，或者淪為奴隸。

這一舉措加劇了亞美尼亞族和奧斯曼帝國的矛盾，亞美尼亞人武裝保衛(wèi)家園，最終導致了1894年的哈米德大屠殺。

該屠殺爆發(fā)在亞美尼亞居住的東部地區(qū)，在1894年到1896年，約有30萬人死于武裝沖突和緊隨其后的饑荒。

“哈米德屠殺”是后來“亞美尼亞大屠殺”的前奏，幸好世紀之交奧斯曼帝國政治動蕩，才讓亞美尼亞人喘了口氣。

進入20世紀，奧斯曼帝國風雨飄搖，1908年帝國發(fā)生政變，以青年軍人為核心的土耳其青年黨是政變主力，并在政變后進行民主改革，把奧斯曼變成君主立憲國家。

亞美尼亞人的政治家也積極參與新政府，但是土耳其人對他們非常不信任，青年黨內(nèi)部就如何處置亞美尼亞人發(fā)生爭執(zhí)。

青年黨剛登臺時，為了統(tǒng)一全國，答應聯(lián)合少數(shù)民族共同發(fā)展。

但土耳其內(nèi)部已經(jīng)有極端民族主義出現(xiàn)，一些軍人認為要建立“純凈的突厥國家”，即“大土耳其”，正是這種思想，釀成了一戰(zhàn)時期的亞美尼亞大屠殺。

【三】

150萬亡魂，成為百年難滅的幽咽

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奧斯曼帝國加入了同盟國，原因無他，協(xié)約國的英、法、俄都是奧斯曼人的敵人，尤其是俄國，搶走了奧斯曼大量的土地。

奧斯曼人負責在東方對抗沙俄，可是奧斯曼的軍隊太過腐朽，訓練差、裝備差，指揮官恩維爾帕夏也能力一般，前期被沙俄打得損兵折將。

恩維爾帕夏是當時奧斯曼“三大帕夏”之一，是土耳其青年黨的領導人，在國內(nèi)一言九鼎。打敗仗對他的聲譽影響很大，所以恩維爾帕夏急于找個替罪羊。

最后，他居然宣布是亞美尼亞人勾結沙俄，給沙俄通風報信，并在后方搞破壞，害得自己失敗。

帕夏下令立刻清洗奧斯曼軍隊中的亞美尼亞人，將其發(fā)配到后方參加勞動。

土耳其人厭惡亞美尼亞人已久，民間的民族仇恨和宗教仇恨如干柴一般，作為最高領袖的恩維爾帕夏這個命令一下，就等于往干柴里丟了一根火柴。

霎時間，奧斯曼境內(nèi)密集發(fā)生民族仇殺，大量無辜的亞美尼亞人被土耳其人殺害，土耳其軍隊還在亞美尼亞地區(qū)大量征兵，并以各種借口對亞美尼亞民兵進行“繳械”。

亞美尼亞民兵無奈下反抗，最后釀成了“凡城屠殺”，政府軍開始有組織屠殺平民，數(shù)萬人死亡。

“凡城屠殺”的次月，奧斯曼出臺“特西爾法”，要求軍隊制止“亞美尼亞人暴動”，將其遷徙到安全的地方，沒收他們?nèi)控敭a(chǎn)，上交政府。

隨著該法律在夏天正式落地執(zhí)行，也標志著“亞美尼亞大屠殺”的開始。

奧斯曼軍隊開始四處進入村莊，勒令亞美尼亞人僅攜帶隨身物品離開家鄉(xiāng)，他們的土地、房屋、牲畜、貴重物品全數(shù)被查封沒收，如有反抗者，軍隊有資格當場將其擊斃。

當時，亞美尼亞人遷徙的目的地是奧斯曼境內(nèi)敘利亞和伊拉克等地的荒漠，這里地廣人稀，干旱少雨，缺乏必須的生存資源。

100多萬亞美尼亞人徒步向目的地行軍，其路程長達數(shù)百公里，奧斯曼軍人負責押送，并沿途虐待。

在行軍途中，土耳其軍人敲詐亞美尼亞人，將他們隨身攜帶的貴重物品搶走，不從者便屠殺。庫爾德人也組成盜匪團體，襲擊亞美尼亞人，搶奪財物，擄走婦女兒童當做奴隸。

在漫長的遷徙中，數(shù)十萬人死于暴力屠殺和饑渴，每走一段距離，土耳其軍隊就挖一個亂葬坑，將死者和瀕死者埋在一起。

到了土、敘、伊三國交界的荒涼地區(qū)，土耳其人甚至修建集中營，將亞美尼亞人關在一起。

這里沒有食物、沒有水源、沒有醫(yī)生，奄奄一息的亞美尼亞人沒過多久就大片生病、死亡，瘟疫開始蔓延。

土耳其人為了方便處理尸體，就將集中營整個焚燒，曾有5000多瀕死的亞美尼亞人被一把火燒死，其中很多還是孩子。

歐洲和美國的媒體報道了奧斯曼境內(nèi)的慘劇，雖然當時正在戰(zhàn)爭，但是人類的道德觀念還是無法接受對平民的無差別屠殺。

靠著屠殺亞美尼亞人，奧斯曼政府掠奪了大量的財富，充實了軍費，居然在1916年打了勝仗。這讓土耳其人更加自信，他們居然相信“犧牲這些異教徒，換取帝國的繁榮”是值得的。

隨著屠殺的進行，亞美尼亞人徹底失去了人權，除了軍隊，平民也加入了屠殺，他們甚至用宗教式的刑罰羞辱這些異教徒——將女性脫光衣服，釘在十字架上處決，以模仿耶穌的死法。

一些奧斯曼醫(yī)療部門還買來亞美尼亞兒童，做用于醫(yī)學實驗，注射病菌和大劑量藥物，甚至活體解剖。

這些記載都在奧斯曼人的官方材料里存在，無法抹殺。

國際社會曾聯(lián)合指責奧斯曼帝國負有種族滅絕罪，但奧斯曼政府將其歸結于亞美尼亞人“民怨太重”，沒有對具體的人加以制裁。

根據(jù)后來的統(tǒng)計，這場全國的狂熱犯罪，最終奪走了150萬亞美尼亞平民的生命。

【四】

美國承認亞美尼亞屠殺，也是為了爭奪土耳其

一戰(zhàn)后，奧斯曼帝國解體，亞美尼亞人的幸存者全部離開了奧斯曼，后來定居在今天的外高加索地區(qū)，形成現(xiàn)在的亞美尼亞國。

他們土地遠遠小于歷史上的亞美尼亞聚集地，甚至連民族最神圣的地方——圣經(jīng)里諾亞方舟?？康摹鞍⒗厣健?，都在土耳其境內(nèi)。

但是能保存國家的獨立，免于被敵人屠殺，亞美尼亞人已經(jīng)非常滿足了。

而在當年，對亞美尼亞人的屠殺和以往不同，除了民族性和宗教性這兩個歐洲屠殺的常見特點外，對亞美尼亞人財富的掠奪，是這次屠殺的新特點。

以前歐洲的民族屠殺都是無組織，或者組織較小，屬于無序的民間犯罪，一些搶劫財物都是個人行為。

可1915年爆發(fā)的亞美尼亞屠殺，是國家對一個民族的毀滅，并無條件掠奪他們的資產(chǎn)，擴充到國家財政，這種行為以前十分罕見。

后來在二戰(zhàn)時期，納粹德國對猶太人的迫害，就跟奧斯曼屠殺亞美尼亞人如出一轍。甚至納粹對猶太人的屠殺，就是一場赤裸裸的搶劫，大量猶太資產(chǎn)被充公，填補到了戰(zhàn)爭機器當中。

在整個20世紀，“亞美尼亞大屠殺”經(jīng)常被提起，但是并沒有二戰(zhàn)“猶太大屠殺”那樣的影響力，究其原因有兩個：

第一是亞美尼亞人的影響較小，他們只是個亞洲小民族，沒有像猶太人那樣的財力，不能控制一部分的國際商業(yè)貿(mào)易，所以得不到重視。

其次，亞美尼亞人的對手是土耳其，這個國家的地理位置非常微妙，地處亞歐之間，幾乎可以看做是亞歐非三大洲之間的樞紐大國。

無論是美國、蘇聯(lián)還是其他大國，對土耳其都比較重視，尤其是冷戰(zhàn)時期，都不敢隨便開罪它，以免它倒向敵人。

所以在20世紀，只有歐洲和南美的基督教國家在抨擊土耳其對亞美尼亞人的種族滅絕，其他大國很少開口。

2021年美國突然認定“亞美尼亞大屠殺”是種族滅絕，其實也是出于政治目的。

土耳其和俄羅斯近些年眉來眼去，美國這是通過重提大屠殺，敲打土耳其，是讓它注意美國的存在，否則美國可以掀起一場西方對土耳其的孤立行動。

至于亞美尼亞人，他們每年都會紀念大屠殺，并且派人到土耳其各地收斂當年大屠殺遇難者的遺骸。雖然屠殺過去了100多年，但死難者的遺骸每年仍然在各地出土。

亞美尼亞近些年和阿塞拜疆摩擦不斷，為了保證后方穩(wěn)定，亞美尼亞政府甚至和土耳其主動緩和了關系，領導人互相訪問。

雖然這兩個民族有深仇大恨，但是在生存問題面前，亞美尼亞人選擇了暫時擱置仇恨。

對于土耳其來說，它當前雖小，但一直有地區(qū)大國的夢想，所以適當幫助亞美尼亞，能幫助本國打造人設，如此看來雙方也算是各取所需了。

文/商學野

參考資料：

1.《悲慘的驅逐——“亞美尼亞大屠殺”百年記憶》，應辰

2.《問責"亞美尼亞大屠殺"》，包麗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