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時候,每逢節假日,姥爺會包他最拿手的羊肉餃子,我則一頭扎在舒適的床上,打個盹。若是中途叫那肉餡的香味驚醒,就跑到廚房門前,瞧著屋里的動靜。
肉香裹滿屋時已然躲不住,攛出那門縫,我便聞味進屋,像模像樣戴上圍裙,開始幫姥爺打下手。于是,敞亮的廚房里,案板前坐著一老一小,用撲滿面粉的手捏出一個又一個“大肚餃子”。
等太陽落山,姥爺就把盤子端上桌,盤里盛著剛煮好的餃子,我接過姥爺遞來的筷子,就著香氣,心滿意足地享受起來。羊肉和皮芽子的協調讓煮熟的餃子香氣四溢,一口下去還帶著淡淡的甜味,攢勁得很!
那時的我沒想到,八年后,我會在青島的出租屋里,用一鍋一灶,做出一盤又一盤屬于新疆的煙火氣。
從新疆到內地
我把家鄉美食帶到了更遠的地方
2020年,我來到青島讀大學。每每寒暑假結束,和無數新疆人一樣,我總會拖著沉甸甸的行李箱,踏上返程的路。除了衣服和生活必需品,行李箱里更多的空間留給了新疆美食。
我精打細算地規劃著行李箱內的每一寸空間,大到真空包裝好的風干肉,小到一瓶下飯用的辣椒絲,把箱子塞得鼓鼓囊囊。
回到宿舍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三千多公里外帶回來的肉分給大家享用,吃過的都連連叫絕。
還有“五花八門”的馕——玫瑰花馕、皮芽子馕、辣皮子馕、核桃馕、芝麻馕、牛乳馕……我熱情地把它們掰成六份,一個不落地分給舍友們。再開一罐質地厚軟、油汪紅亮的辣椒絲,就著馕吃,開胃下飯的程度瞬間提升一個檔次!
吃食堂沒味的時候,我慷慨地拿出家里做的牛肉干,韌性和酥軟協調得恰到好處,每咀嚼一口都讓人回味無窮;嘴饞的時候,就用干果打打牙祭,宿舍的朋友們聚在一起,剝著巴旦木、嗑著馬牙瓜子、吃著甜如蜜的無花果干。
讀大學的四年,我成了名副其實的新疆美食推薦官。
無論是眾所周知的香巴拉牛肉干、天潤酸奶、伊犁果丹皮,還是比較小眾的阿吾勒魚肉腸、百開提泡面,幾乎都讓我的內地同學們嘗了個遍。
唯一遺憾的是,他們大多數人吃不慣奶疙瘩,我也只好獨自享用了。
想家的時候,每一道新疆菜,都是一封來自千里之外的家書 。
2024年,我本科畢業,選擇了留在青島工作,租了一個公寓,不大不小的房間剛好滿足獨居生活。
花了小半個月的時間置辦生活起居的必備物品,美中不足的是對家鄉的想念。于是,我變著法兒得填補這個空缺。
中秋節,該有的儀式感不能少。一早就翻出家里寄來的各種干果,提前泡好紅棗、葡萄干,剝好巴旦木、核桃仁,炒熟黑芝麻,一并切碎,加糖漿拌勻作餡,烤了一盤“五仁餡”的月餅。
雖然和傳統老五仁月餅的配料比不太一樣,但咬一口,不變的是那純粹的醇香和濃郁的堅果香氣,裝滿了新疆人的實在和甜蜜。
氣溫驟降的某天,我實在想吃點湯湯水水。我站在青島出租屋的廚房里,對著視頻那頭媽媽的手發呆。案板上的面粉簌簌落下,像阿勒泰的初雪紛紛揚揚。
“面要醒夠時間”,媽媽的聲音混著電流聲傳來。我揉著面團,鄉愁沉甸甸地墜在掌心。
沿海城市的餐桌上,總是擺滿極為講究的魚米河蝦,但幾頓過后新鮮感便黯淡起來,走過天南海北,嘗過八珍玉食,還是那一碗揪片子吃著最帶勁。
胡蘿卜、土豆、香菇、芹菜、西紅柿……各種蔬菜丁外加羊肉、鹽翻炒,充分融合各種味道,咸香滑嫩,色澤誘人。
炒好菜后便加水,抻好的面搭在手腕間,我學著媽媽的樣子,朝水花翻滾的鍋里揪著面片,幾番沉浮,便泛出一股濃郁的麥香。
出鍋前再溜一勺鍋邊醋,便急不可耐地舀了一碗,呼嚕呼嚕幾口下肚。生活的幸福不過如此。
第一次宴請朋友,我做了一鍋抓飯。買菜的時候,菜市場總讓我陷入拉鋸戰,帶著泥巴的胡蘿卜水靈靈地躺在攤位上,我卻執著地尋找黃蘿卜,可惜沒有。
無奈,我只得應付了那頓飯。好在冰箱里還有從阿勒泰帶來的羊肉,我切了一塊羊油炒香皮芽子時,窗外的樹葉正簌簌落下。某個瞬間,羊肉的醇香與海風咸濕的秋意竟達成了奇妙的和解。
金黃噴香的米飯混著羊肉、皮芽子的香氣,透過鍋蓋,鉆進朋友的鼻子里,他直呼好香!那一碗熱騰騰的抓飯,再配上一盤爽口小菜,更是分分鐘吃光。
于是,那碗不太正宗的抓飯,還是靠著實在的口味,最大程度地俘獲了他的胃。
從那之后,休息日的出租屋幾乎變成了臨時的新疆食堂。
“三天不吃拉條子,身體就像打擺子”,作為地道的新疆人,似乎沒有什么能與拌面平分秋色。新疆的拌面種類千千萬,隨便一個菜加上一盤面,都是一種獨創。
初次和拉條子面的我,不是將面和得太軟,拉不成形,就是將面和得太硬,一拉就斷。隨著做的次數多了,一切也駕輕就熟。
往盆里倒一碗面,再捻一撮鹽,邊倒水邊揉面,直到所有的干面粉都變成濕面團,再將面絮揉成一坨光滑的面團,用盆扣在案板上醒面。醒夠一定的時間,再揉,再二次醒面,讓它充分伸展融合。
最后用刀劃成條,搓成細圓柱狀,在刷了油的盤中盤成圈,水開后將那十幾寸長的面拉出幾米來,繞在手腕上,在案板上摔打得細溜溜,下鍋煮熟,便成了口中有嚼勁的拉條子。
煮好的面過涼水,另起鍋燒油,用西紅柿爆鍋,以羊肉打底,再輔以青紅椒、皮牙子等,炒熟后澆在煮好的面上。羊肉軟爛入味,帶著濃郁的辣子香氣,色澤鮮紅,味道粗獷而簡單,這便是疆內戲稱的“鬼肉拌面”。
家常拌面也逐漸成為小出租屋的招牌,配上時令蔬菜——最常見的有芹菜和蘑菇,或是素炒土豆絲,脆生生的芹菜與肉丁裹在面上,帶著醋味又金燦燦的土豆絲,實在沒有其他拌面可以與其一較高下。
收到家里寄的包裹后,自家曬的辣皮子便派上了用場。溫水泡軟干辣椒,香氣濃郁、辣度適中,輔以羊肉爆炒后,獨特的焦香和回甘,讓面吸汁入味,三下五除二,入口便是極致的口感。
這一盤盤面濃縮著西北風土的熾烈與溫情,每一口都是我對故土的深情擁抱。
有段時間我成了韭菜的狂熱粉,便又搗鼓起了干煸炒面。“干煸”原本是川渝地區的一種烹飪方法,傳入新疆經過改良后,搭配特色的辣皮子和羊肉等,形成了名譽四方的干煸炒面。
干煸炒面是由韭菜、辣皮子、羊肉、面條和芝麻做成的,醬香味更濃。用油將食材慢慢煸干,使其味道滑嫩腴香、清新爽口。而新疆特有的肥厚的辣皮子,在高熱油溫的烘烤下迸發出獨特香氣,更是給干煸后的面條再添一番風味。
一盤炒面上桌,不同色彩的搭配,給人視覺上的沖擊,光是看一眼就能喚起食欲。就這樣,它在我無數次宴請朋友的一桌菜中“群雄逐鹿”,擁有了牢固的一席之地。
如果說出自我手的新疆菜也有“三足鼎立”之分,那么在抓飯、拌面之外,一定少不了大盤雞。
美食份量大,是新疆地域空間獨有的特點;而大氣,則是新疆人民特有的性格。不知道這二者之間是否有特別的關聯,但是大盤系列的美食無疑是新疆人爽快豪邁性格的體現。
應運而生的大盤系列,是新疆美食中最為濃郁的味道、熱烈的存在。當我端了一份比臉都大的大盤雞上桌時,我那群山東朋友們都驚呆了!
剁好的雞塊被“粗暴”地裝進鍋中,在大火的慫恿下被反復翻炒。為了讓雞肉更加軟爛,我加了足夠的水燉煮,雞肉更加入味,也不至于變柴變老。
燉煮好的雞肉加入土豆和青紅辣椒翻炒收汁,這幾種配菜的使用,進一步豐富了大盤雞的口感。最后再將兩指寬的皮帶面倒入盤中,更加讓人欲罷不能。
金黃的土豆有著極致的綿密口感,吸滿香料味的雞肉勁道入味,雞湯與筋道的皮帶面碰撞出極致的愉悅,有肉有菜、有湯有面,一盤即一餐。
氣溫下降至零度的時候,更能感受到食物帶來的幸福感,寒風刺骨也沒關系,有熱飯的溫香就可以痊愈。
早飯必須要來一碗奶茶,奶茶一定是御寒的不二選擇,冬天喝奶茶,一定要喝足、喝透,喝到出汗。
搗碎的磚茶在銅壺里煮沸,沸騰時加鹽,不斷用勺揚茶,提前在碗里加入牛奶,然后將煮好的茶倒入碗里,直到茶乳交融。
一壺奶茶燒好的時候,便可以從氤氳的熱氣之間,窺得整個冬季最樸實的幸福。唯一的遺憾是,我在青島找不到賣新鮮牛奶的地方,只能用袋裝牛奶應付了事。
結束一天的工作回家,就想來點熱乎的。我又開始琢磨著做丸子湯。湯是用牛骨頭燉煮很久而成的,單是吸溜一口湯,整個身體就能熱乎起來。丸子用新鮮牛肉入料,提前炸熟,外酥里嫩。
有了美味的高湯和圓滾滾的丸子,就算成功了一大半,剩下的則在蘑菇、牛肉片、凍豆腐、粉絲等配菜的加持下得以升華。一口熱湯下肚,日子有滋有味。
和家里通電話的時候,我說過年得多帶些內地買不到的正宗新疆特產。我爸操著新疆口音笑:“你這個新疆丫頭可真是,是不是連炒個菜都要用天山下來的鹽?”
而今,我的冰箱里總躺著巴哈力,冷藏室里的奶疙瘩與青島某面包坊的綠豆酥和平共處。玻璃罐里的孜然粒在陽光下跳躍,焉耆辣皮子常在炒鍋里翻滾。
當海邊的水汽染潮紗窗時,我就著艾德萊斯綢紋路的瓷碗喝滾燙的烏蘇酒,恍惚間我望見伊犁河谷紫霧般的薰衣草田,看見博格達峰的雪水正沿著塔里木河,蜿蜒流過萬家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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