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漸暖,燈光可親,早春,總有些故人舊事會被無意識喚醒,如飲春風,也如悔悟宿醉的青梅酒。
來山東濟南已經三十多年,但我身份證依舊是江蘇南京的序列編號,那是大學時的印記,也算是一種光輝歲月的開篇詞,十八歲之前的我是很膚淺的,當時所有的努力和奮斗,究其根本,不過就是把戶口本上我那一頁從趙寨子村遷移出去,用句俺爹的話就是“吃國糧”,所謂祖墳能冒青煙,無非就是每個月有糧票供應罷了,我后來成功了,3725開頭的身份證編號改成了熠熠反光的3201某某某。
回味那時時光,農村孩子并不簡單,我曾經為那些被現代電影電視上塑造的憨貨嘆息過,也憤怒過,在很多人看來,農民有統一臉譜,就是眉宇間寫著一個“傻”字,即便是路遙筆下的農村娃也沒有多少推陳出新,我初讀《人生》小說是十五歲,里邊那個男主角高加林明顯被塑造的過了頭,他相比于身邊的農村人如鶴立雞群,但這怎么可能,農村孩子很多地方都差不多,就連我這個后來考上大學的娃也必須承認,命運的轉變就在毫厘之間而已,大家的智商沒有分界分級,也就是都不傻。無非就是很多人沒有爬上岸,慢慢也就認可自己的傻了!
小學五年級時,村里小學第一次張榜,就是把學生考試成績貼在大馬路邊的墻壁上公諸于眾,就和現在智商測定結果公布一樣,一共是五十一個人參與排名,我很榮幸排在第三(其實是并列第二),第一的是位女生,比我高三分,最后一名是一個叫小鎖的同學,總分大概是個位數吧,印象最深就是榜尾有個紅勾,大家叫它紅椅子。因此小鎖的外號一直就是紅椅子。
小鎖和我小學做過同桌,打過架的同桌,我十五歲之前其實算是孱弱男生,小鎖力氣比我大的很多,只是他要抄我作業,所以我倆打架時我都能賺點便宜,最厲害一次就是把他從板凳上推翻在地,讓他右手骨裂,就像樣板戲沙家浜里的傷病員一樣吊著胳膊幾星期,那時打架打完就完,不存在什么找家長、賠償之類的問題,最多就是天天見了我卷我幾句罷了。他小學基本不學習,天天睡,有時候他遲到了我都替他擔心,這會影響他睡眠的啊。
小升初后我和小鎖就不在一個班了,我在一班,他在二班,當時初中班級是全公社招生,說是良莠不齊,但高手開始增多,我的成績就不突出了,小鎖卻也不再是紅椅子的位置。當時我倆一起上下學,路途并不遙遠,步行大約十幾分鐘,經常在路上比比劃劃動手玩,也經常說些少年才懂的話。小鎖有天神神秘秘說喜歡上我們一班叫霞的女生,那女孩是公社干部的女兒。是非農業戶口,雖然和我們一起讀書,可霞中學畢業就能被招工發工資,也一定嫁個發工資的男人。
小鎖問我該怎么辦?如以前抄我作業一樣請教趙軍師,我當時也沒有什么主意,只是提供了唯一的可能性,說假如我們都考上學,也就能過有工資的日子了吧,說不定你就能娶霞呢,也可以和電影上那樣劃船唱歌。
也許這就是典型的愛情吧,當然現在不相信愛情的我,喜歡稱之為擇偶意識官能癥,小鎖突然沉浸在某種不切實際的幻想中,他開始拼命學習,上下學路上不再和我瞎聊,而是背英語單詞,神神叨叨的猶如病人。
小鎖學習變得好起來,好的出人意料,好的讓我望塵莫及,初二時我在班里都進不了前十,他則是他們班第二。
略過很多過程吧,我中考時發揮不錯去了縣一中,小鎖走的是另外一條道路,他考初中中專,那種能最早轉移戶口的學歷,只是路太窄了,當時我們學校一年都未必有一個這樣的學生,小鎖復讀了二年,最后他考上了,只是他的歸宿并不好,轉移戶口時被人舉報學籍作假,然后取消資格,很悲催也很宿命的去做了農民。那年我高考被錄取,已經結婚娶了個農村女子的小鎖找我喝酒,喝得酩酊大醉,喝得非要去倒拔垂楊柳,只是他不是魯智深,雖然百般用力,可最終垂楊柳紋絲不動,他嘔吐在了柳樹上:我拔不了你,就侮辱你一次!
霞和我一起高考,只是她落榜了,也是利用戶口優勢,去到聊城電視大學上了學,開始說不分配工作,不過她運氣很好,竟然被分配到學校做了老師,據說小鎖的孩子就是霞的學生,也許這也是一種歸宿。我和霞一直都有聯系,只是我從來沒說過小鎖的事,那條沒有躍過龍門的鯉魚已經被糖醋了,都說他日不羞蛇化龍,可是,蛇不是龍。
偶爾回老家,還能遇到小鎖,過年時給他兩瓶酒都千恩萬謝的,他的兒子現在縣城買了樓,準備為找媳婦兒而奮斗,畢竟都三十多了,小鎖終于沒跳出那把紅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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