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福生（江西宜春人）

撰文：小胖

高中畢業不久，我成了松崗塘下涌一家電子線的員工，但只待了半年，因為血氣方剛，對主管偏待年輕女工心生不滿足。結果，處處被穿小鞋。我實在忍不無忍，沖動之下，離了職，來到公明下村，進了一家塑膠廠。

廠里待遇不錯，員工也很好相處，尤其那個女主管，待人和藹可親，辦事公正，許多一線員工，通過奮斗，加了薪，調了職。我看到了希望，準備汲取在電子線廠的教訓，沉下心來，好好干下去。

當時，工廠正處于快速發展階段，不斷招兵買馬，很快廠里宿舍不夠了，廠方鼓勵大家在外租房，廠里給予補貼。很多老員工陸續搬了出來，給新入職的同事騰出房間。

這天，與我同一個車間的金大嫂，突然跑來和我拉家常。

金大嫂三十五六歲的樣子，在車間有知心大姐的稱號。因為她很熱情，好客，愿意幫人分憂。每隔半個月，金大嫂還會組織飯局，叫上獨身的工友，一起把酒言歡。

出門在外，孤寂的滋味的確不好受，金大嫂大約也有過類似經歷，所以承擔了聚攏工友的責任。事實上，塑料廠里的老員工，也有很多在最初進廠里，曾享受過金大姐的恩澤。在她的組織引導之下，有些工友還相互對上了眼，成了戀人。

金大嫂來找我，我還以為她又在組織聚會呢。結果卻不是。原來，她是來動員我在廠外租房的。

金大嫂一直在下村租房居住，她老公在合水口一家食品廠上班。原本，租了個單房，住了一年，覺得空間太小，后來與她老公的同事，另一對夫妻，合租了一套兩房一廳的房子，承擔的費用與單房差不多，但可以享受更多空間。再說，幾個人住在一起，彼此之間也有個照應。

轉眼金大嫂在兩房一廳住了三年了，只是鐵打的房子，流水的租客。原來合租的房客，半個月前回老家發展了。這兩居室的房子，金大嫂住習慣了，各方面條件好，而且房東人也不錯，不像別的地方，總會想方設法克扣。

金大嫂想找人合租，但在同事搜找了一遍，也沒有找到合適的對象。最后，她想到了我。

那時，我正在準備自學考試，廠里宿舍太吵，很想有個安靜的環境。廠里的補貼，雖然不足以支持租金，但也是很大的福利。

金大嫂不愧為知心大姐，她早就覺察我的意向，幫我分析了合租的種種好處。最直接的好處是，合租的費用比單房實惠，廠里的補貼可以抵扣一大部分。相當于只花很小的錢，享受租房的便利。大家共用的客廳，也可以拓寬更多空間。而且，她平時在家，做了好吃的，都可以一起分享。

我當然明白，金大嫂為何要找我，畢竟，我一個人，占用的空間和資源比一對夫妻要少很多。少了一個人，當是高峰期間上廁所，就少了一個人排隊。這是顯而易見的。另外，我這人好靜，正真，是十分可靠的合租對象。

雖然金大嫂有自己的小算盤，但仔細想想，合租對我來說，也沒有什么傷害。我正好需要租房，不如先搬過去，如果實在不合適，再另覓單房，也無不可。于是，我答應了下來。

金大嫂的丈夫，姓段，我稱其為謝大哥。謝大哥為人憨厚老實，皮臉顯得有些黑，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大七八歲。相反，金大嫂便顯得年輕。和金大嫂一樣，謝大哥也很好客。

我搬過去當天，金大嫂早就將我住的房間打掃得干干凈凈。公用的客廳里，擺設更整潔有序。當晚，金大嫂炒了些家常菜，謝大哥拿了家鄉米酒，和我對飲起來。我雖不善飲，但被他們的熱情感動，不免喝了兩杯。

從廠里搬出去之前，我想象過可能會出現的尷尬情況。比如，金大嫂的夫妻生活，沖涼、洗衣服以及用廁所等等情況，不過，我想到的這些，金大嫂早就已經考慮到了。而且，她考慮得比我更為周到。

每到周末，金大嫂還會去菜市場購買食材，做各種美味。我不好總是白吃，便經常買些水果或者酒水飲料。每每這時，金大嫂總會說我太見外。

有一回，看到金大嫂在廚房忙碌，看到她的側影，覺得金大嫂其實是個很美的女人。又在心中感嘆，如果她真是我的嫂子就好了。我沒有哥哥和姐姐，心里一直盼望著有這樣的嫂嫂或姐姐。

六月，塑料廠接到幾個大訂單，每天都加班很晚。下班后出了廠門，到租房需要走十來分鐘，其間，要途經一處暗巷。自然，我與金大嫂一起同行。

經過暗巷時，金大嫂笑道，幸好有你在，不然嫂子真會害怕呢。也許，因為身邊有同行者的緣故，又或者恰恰因為我在，金大嫂才會如此大意，她踩到一處暗坑，跌倒了。

我趕緊扶她起來，問她有沒有受傷，要不要去醫院。金大嫂摸了摸腳踝，覺得并無大礙，堅持回家。為了避免造成二次傷害，我一路攙扶她回到了租房。

害怕謝大哥誤會，我沒提這件事。金大嫂也沒提，但我一直擔心她的腳。好在次日出門時，金大嫂安然無事。

次日下班，再度經過暗巷時，我會一直叮囑大嫂小心小心再小心。金大嫂笑道，福生弟弟，嫂子知道了，嫂子遵命。那天快到租房時，大嫂悄聲對我說，這么好的男孩子，不知哪個女孩會幸運得到你的龐愛。

金大嫂這么一說，我是很愧疚的。我知道自己的缺點和毛病，我并不是個上進的男人，浪費了很多光陰，總是喜歡拖拉。母親常說，如果我再努力一點，肯定能考進大家。那么，我的人生就會完全不一樣。可是，時間不會重來。如今，我卻只能在流水線打工，改變命運幾無可能。

倒是金大嫂，雖然沒讀多少書，但她對人極好，好像生活中再大的事，到了她那里，也變成了小事。有這樣的積極心態，人會快樂話多。她和謝大哥是標準的恩愛夫妻，有種苦中作樂的精神，在我無奈時，給了我許多安慰。

那時，我已經報名參考自考。自考的目的，并不完全奔著那張證書，更多是為了讓自己的生命不至于虛度。當然，這些我并不會直接和金大嫂講。

每晚下班，即使再晚，我也會熬夜看書。金大嫂知道熬夜辛苦，又覺得我讀書要多補營養，幾乎隔幾天，就會熬一鍋湯。湯當然也是為謝大哥準備的，但她對謝大哥的愛，是理所當然的。而對我的情義，則完全是萍水相逢的溫暖。

人生的舞臺，悲喜交錯輪番上演。八月初，因為家里宅基地糾紛，謝大哥請了假，回老家處理。宅基地關涉建房，是人生大事。看似簡單，其實很復雜，要耗費不少時間，一時半會回不來。

屋里少了一個人，原本是尷尬的事。但合租的這些日子，我們相處十分融洽，倒不覺得什么不妥。我們照樣上班下班，金大嫂仍然三天熬一次湯。

這天晚上，才看了半小時的書，感覺有些乏累。我決定去洗手間，洗把臉清醒一下。

客廳沒人，金大嫂又在廚房忙著燙湯。我打開洗手間，金大嫂剛沖完澡，那個小小的空間，熱氣尚未消散。我擰開水龍頭，洗了一把冷水臉。拿起毛巾擦臉，擦臉時發現有點不對勁，感覺有些清香，于是，把毛巾敷在臉上，仔細嗅聞其中的味道。

揭開毛巾才發現，我用的竟然是金大嫂的臉帕。我突然有些臉紅，趕緊把毛巾放回原地。洗手間里的桶子里，還放著金大嫂剛換洗的衣服，平時，她沖完澡都會把衣服洗好。今天，應該去忙著煲湯一時忘了及時洗衣。

想起金大嫂對我的種種照顧，我很感動，突然想去看看她是怎么煲湯的。于是悄悄來到廚房門口。

透過廚房那塊布簾，我看到金大嫂蹲在地上，正在清洗排骨，根本沒注意到我藏在簾子后。金大嫂身穿絲質短裙，她低頭時，若隱若現的部分，一覽無余。這突然撞見的情形，讓我顫抖又羞愧。

我趕緊轉身離去，因為動靜太大，我猜想，金大嫂肯定發現了異樣。回到屋里，我好長一時間回不過神來。不知過了多久，湯終于煲好了。金大嫂敲門請我來客廳喝湯。

我開門出來，心里慌亂緊張，恨不得鉆到地底下去。看到大嫂時，她已經換了一身衣服，待我坐定，一個勁地勸我多喝點。好像剛才的事，從未發生過一樣。之后好幾天，我仍恍惚不安，搞不清楚，到底是我做了一個夢，還是現實真有此事。好在不久，謝大哥從家鄉回到了深圳。

次年春天，我認識了一個女孩。彼此投緣，開始交往。又半年，我們真正確定了戀愛關系。女友不愿與人合租，我對金大嫂講明實情，她非但沒有責怪，反而為我祝福。

我搬走那天，金大嫂還做了一桌子菜，大家吃得很高興，氣氛熱烈。席間，我起身去洗手間。洗完手，看到金大嫂的洗臉帕，那天的事再度浮上腦際。

我的臉一下子又紅了。不可能一直躲在洗手間，再回客廳，金大嫂一眼看到了我臉上的紅，朗聲笑道，你看福生弟，今天高興，喝了些酒，臉就紅了。臉紅是好事，證明你以后的愛情事業紅紅火火。

就這樣，金大嫂舉重若輕地化解了我的尷尬。不再合租后，我和女友在公明又打了兩年工。那時，我已經拿到自考大專學歷。女友一家在武漢開餐館，在她的再三要求下，我離開深圳，來到了武漢。

從此，一直待在湖北，而我與金大嫂，也早就斷了聯系。

時間已經過去了十多年，我仍會想起那天發生的事，我一直以為，金大嫂是知道我的所作所為的，只是害怕我愧疚，所以假裝不知道而已。（圖文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