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多世紀以來，沙特萊的埃米莉一直被描述成伏爾泰的情婦，仿佛她只是一件附庸品，充其量做了“秘書”該做的事兒。

更甚者，大部分人并不知道她的姓名，一味稱呼她為沙特萊侯爵夫人，仿佛某某的夫人就能講述完她的一生。

與她同一時代的人們也沒有給予埃米莉“優(yōu)秀”的評價：博學的怪人、丑陋的女人，并且有些傲慢、浮夸的情人、粗鄙且喋喋不休……

埃米莉面對批評很是平靜，她說道：“我本身就是一個完整的人，如是而已。”

當時間進入第四個世紀，讓我們揭開埃米莉身上發(fā)生的故事，至于她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交由您來判斷。

01天才少女

加布麗埃·埃米莉·勒托內利耶·德·布勒特伊（以下簡稱埃米莉）是路易·尼古拉斯·勒托內利爾·布勒特伊男爵（以下簡稱路易）的長女，母親加布里埃爾-安妮·德·弗魯萊（以下簡稱安妮），來自一個古老的貴族家庭。

路易·尼古拉斯·勒托內利爾·布勒特伊男爵

當埃米莉褪去新生兒的紅暈，將五官展露于人前的時候，安妮憂愁的對貼身侍女道：“五官挑揀短處長，以后怎么能尋到一門好親事啊！”

時任宮廷秘書的路易卻在女兒身上發(fā)現(xiàn)了閃耀之處，當安妮提出送女兒進入修道院接受教育時，他沉默了。

弗魯萊家族徽章

18世紀的法蘭西，貴族將學齡期的女兒送進修道院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兒。修道院被視為隔絕世俗誘惑的“純潔之地”，培養(yǎng)女人們貞潔、順從、虔誠的“美好”品質，通過教義學習、家政管理、禮儀儀態(tài)，為貴族家庭培養(yǎng)“理想新娘”。

“親愛的，這是個好主意，” 路易話鋒一轉道：“埃米莉是個聰明的孩子，我覺得她可以跟她的兄弟們一起學習。”

年輕的埃米莉

路易是個頭腦靈活的人，他腦袋上的男爵頭銜是通過購買一塊男爵領地而獲得。在擔任宮廷秘書期間，他與妻子在家中舉辦了一個小型沙龍，作家、哲學家、科學家都是座上賓。路易深知知識的重要性，聘請私人教師為孩子們上課，于是乎，埃米莉學習了不少對于當時的女孩來說非常奇怪的科目，包括數(shù)學、天文學、哲學、物理學、生物學甚至擊劍。

12歲的埃米莉已經熟練掌握德語、英語、希臘語和拉丁語，并在音樂方面也很有天賦，可以彈奏大鍵琴，也能跟著經典歌劇選段唱上一曲。舞蹈方面也頗為在行，即便確實相貌平平，卻也是個討人喜歡的姑娘。

年輕的埃米莉

隨著太陽王路易十四的逝去，一朝天子一朝臣，路易從秘書工作上退了下來，家中經濟難免受點影響。

當安妮拒絕埃米莉買書的請求后，聰明的女孩兒用自己的辦法弄到了它。當家人問起之際，埃米莉不無得意地眨眨眼睛：“賭博與算數(shù)是相通的，我搭建了一個數(shù)學模型，能幫我在牌桌上賺到足夠的錢。”

02侯爵夫人

16歲時，埃米莉被父親送進了攝政王菲利普·德·奧爾良的宮廷。

凡爾賽宮是貴族們斗爭的舞臺，人們穿行其中，尋找盟友、聯(lián)姻、合伙構陷敵人……而美貌多情的少女們作為“家族代言人”，展示家族實力、通過閑聊獲取政治情報、贏得“高階”貴族青睞，從而嫁入“豪門”。

年輕的菲利普·德·奧爾良

路易并不擔心女兒掉入別人設置的陷阱，他提示埃米莉：“多做一些，少說幾句，我相信你的能力。”

埃米莉的聰明才智足夠應付暗地里的刀劍，她從宮廷“學院”順利畢業(yè)，得到一位乘龍快婿——弗洛朗·克洛德·杜·沙特萊侯爵。

1725年夏，19歲的埃米莉成為沙特萊侯爵夫人，搬到奧蘇瓦地區(qū)塞米烏，過起相夫教子的生活。

沙特萊家族是洛林望族，侯爵是當?shù)氐闹蓍L，執(zhí)掌一支騎兵部隊。他大部分時間都與手下的士兵們吃住在一起，練兵、狩獵和軍事活動在他眼中遠勝于平靜的家庭生活。但侯爵大人也算是個脾氣和藹的紳士，在妻子生下三個孩子后，他同意放雙方自由。

沙特萊家族徽章

“親愛的，我們將會是一輩子的好朋友。”侯爵大人溫情脈脈地擁抱了一下妻子，“我將遠赴波蘭，我相信你會照顧好家庭并且保持沙特萊家族的體面，對嗎？”

埃米莉也回抱了一下丈夫：“當然，親愛的克洛德，你的尊嚴也是我的榮耀。”

在那個時代，貴族們在完成繁衍任務后，選擇各自生活是一樁非常常見的事兒，重點是：私下如何瘋狂都可以，但不能鬧到臺面上來，要給雙方保留體面。

埃米莉的次子

丈夫離開后，埃米莉離開奧蘇瓦地區(qū)塞米烏前往巴黎，重歸貴婦核心社交圈。

03惡評連連

介于沙特萊侯爵的身份地位，凡爾賽宮廷接納了回歸的埃米莉。宮廷可以比鄉(xiāng)下好玩兒得多，郊游、唱歌、跳舞、賭博，埃米莉陶醉于凡爾賽宮廷派對無法自拔。

埃米莉·杜·沙特萊

然而，宮廷里多的是身份地位高于她的貴婦，有知識有文化的也有不少，埃米莉遭受了不少攻擊。沒有女人味，妝容太濃一看就是鄉(xiāng)下來的，華麗服飾配上華麗珠寶的暴發(fā)戶……尤其是她在賭桌上輕而易舉將其他人口袋掏空的時候，相信我，埃米莉犯了眾怒。

作為紳士，沙特萊侯爵從未對妻子的外貌和德行進行任何評價，但她的對手卻不吝于毒舌一番。杜德凡侯爵夫人，兼具美貌和智慧，風流韻事不斷地巴黎名媛對埃米莉的外貌如此描述：面色紅潤，臉型瘦削，鼻子尖尖的，眼睛小巧，呈海綠色，沒有臀部，胸部狹窄，兩個小ru頭從很遠的地方伸出。胳膊粗大，腿粗壯，腳巨大。笑聲尖銳，嘴巴扁平，牙齒稀疏且極度受損……美貌的杜德凡侯爵夫人傲慢地總結道：“總之，埃米莉對科學的興趣只是擺擺樣子罷了。”

尼古拉·德·拉吉利埃的《沙特萊侯爵夫人》。 1740

宮廷女士克雷基夫人嘲諷道：“她最讓人無法忍受的是：迂腐，追求超越，而她講述的一切卻都顯得雜亂無章，變成一種難以消化的喋喋不休……每當聽說沙特萊夫人的崇高天才和淵博學識時，我們都會哈哈大笑。”

總之，埃米莉在貴婦口中儼然一副長得丑又自命不凡的樣子，事實并非如此。

黎塞留公爵

她經常出入路易十五的宮廷，巴黎各大沙龍都向她敞開懷抱。巴黎最受歡迎的男人之一、英俊的黎塞留公爵曾是她的情人，科學院院士皮埃爾·路易·莫羅·德·莫佩爾蒂教她數(shù)學，就連剛剛返回巴黎的哲學家、詩人伏爾泰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04伏爾泰

伏爾泰認為自己是非婚生子，這或許成為他“叛逆”的開端。

17歲時，他向父親宣布：“我愛文學，我要當個詩人。”卻被父親花了一筆錢塞進法律學校讀法律。他堅信自己生來就是個偉大的浪蕩子，人生目的就是寫出“輕松、快捷、犀利、引用古代典故、語氣自由甚至有些淫穢、毫無節(jié)制地拿宗教和君主制開玩笑”的偉大詩篇。

伏爾泰

23歲的時候，伏爾泰因寫下嘲諷貝里公爵夫人的詩句被丟進巴士底獄，32歲的時候又因為毆打夏博伯爵被流放。

伏爾泰在倫敦住了一段時間，接觸了詩歌以外的世界，思想開始從詩人向哲學家轉變。

1733年，伏爾泰通過戲劇創(chuàng)作重返巴黎，但因經濟情況欠佳，又連續(xù)生了幾場病，只能蝸居在一個貧民區(qū)的小旅館中。

埃米莉·杜·沙特萊

“嘿，埃米莉，你不是說想了解牛頓嗎？我有一個朋友，從倫敦回來，或許你們可以認識一下。”

“倫敦？難道是伏爾泰先生？我見過他，那真是很多年以前的事兒了。”埃米莉迅速答道。

“過兩天《愛的帝國》首演，不如我們一起去看，順便介紹他給你認識。”朋友道。

埃米莉與伏爾泰幾乎立刻就被對方迷住了，伏爾泰開玩笑地給一位朋友寫信：“我向你發(fā)誓，她是個暴君。為了和她在一起，我不得不談論形而上學，而我寧愿談論性。”

伏爾泰，1736年

男人一邊給朋友寫信，一邊寫了一首小詩送給埃米莉：

你為什么這么晚才來找我？

我以前的生活發(fā)生過什么事？

我追尋愛情，卻只找到了我們快樂的影子。

你真令人開心，

你很溫柔，

在你的懷抱中我感到無比的快樂。

從任何角度來說，兩人都不般配，即便是作為情人。

伏爾泰與埃米莉

沙特萊侯爵名下有大片土地，還是萊茵蘭步兵團的上校，這個身份足以將他的妻子送進凡爾賽宮與王后一起打牌。伏爾泰，勉強算是一位暢銷劇作家，但發(fā)表的詩歌大部分被封禁，不止一次被關進監(jiān)獄，在英國流亡了好幾年才回到故鄉(xiāng)……

在貴族們看來，即便我們相互嘲諷，相互看不起，但那是我們內部的事情。找一個聲名狼藉的暴發(fā)戶，拉低了身份。

斯塔爾-德·洛奈男爵夫人冷笑道：“只有伏爾泰才會夸獎她美貌，這一定是代數(shù)和幾何讓她發(fā)瘋了。”

但埃米莉不在乎，她根本不在意“噪音”，只要它們不會妨礙她思考。

05西雷城堡

伏爾泰投其所好，贈送昂貴的珠寶、科學儀器和珍貴的書籍給埃米莉，博得女人的好感。更重要的是，他總是稱贊埃米莉的智慧和品德，平等以待，令女人感動不已。

“我只能喬裝改扮，前往格拉多咖啡館，但凡讓‘紳士們’看到一條蕾絲混在其中，他們就會像斗雞一樣瞪大眼睛，伸長脖子……” 埃米莉忍不住與伏爾泰分享自己在格拉多咖啡館參加科學討論的經歷。

學者們聚集在格拉多咖啡館

與許多聰明的女性遭遇的困境相仿，埃米莉被困在妻責和母責的泥潭中無法自拔。人們對賢妻良母贊不絕口，卻絲毫不提她們真正的才華。當埃米莉被一個頭腦相當?shù)哪腥税l(fā)自內心的認可時，熱烈的激情如同熔巖一般噴涌而出。

他們在公共場合相互表達愛意，在鄉(xiāng)間肆無忌憚地嬉戲，私下相處時，他們會在臥室里待幾個小時，將朋友拋在腦后。

埃米莉·杜·沙特萊

埃米莉終于遇到了一個既尊重她身體又尊重她大腦的男人，伏爾泰終于遇到了一個愛慕他又知道他在說什么的女人。她花了三周就學會英語，天啊，從此我們可以恣意交談，沒人聽得懂我們在說什么……伏爾泰在信中對朋友贊嘆道。

1734 年，伏爾泰秘密出版了《哲學書簡》，書里討論了宗教的本質，并將英國新教與天主教進行了比較。本書在歐洲出版了 2 萬冊，這在當時是一個特別高的數(shù)字。法國議會認為其涉及對政府和本土宗教的攻擊，激烈的詹森派將收集到的書冊放在宮殿的大樓梯底部焚燒。

伏爾泰與埃米莉

伏爾泰再次面臨被關進巴士底獄的窘境。

得到消息，埃米莉暴跳如雷。伏爾泰連夜逃到黎塞留公爵的營地，與士兵們一起住了幾個星期，躲避了逮捕令。為了幫助情人，埃米莉決定與他一起離開巴黎，躲進洛林公國。

洛林公國從屬于法國卻又相對獨立，埃米莉帶著伏爾泰躲進位于香檳和洛林之間的西雷城堡，徹底放棄巴黎的喧囂與社交。

西雷城堡由埃米莉與丈夫共同持有，空氣清新，風景如畫，清晨在鳥鳴中被喚醒，夜晚伴著蟬鳴入睡，絕對是一個適合學習的好地方。非要說有什么問題，便是房屋、窗欞破舊不堪，住在里面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西雷城堡

伏爾泰掏出錢財將岌岌可危的城堡重新裝修了一番，并且擴建了兩個實驗室，一人一個。埃米莉興奮地從這頭走到那頭，椽子上擺動的木球，臺子上擺著顯微鏡、羅盤、天平以及從附近鐵礦中鍛造的金屬儀器，讓她的眼睛亮閃閃的，仿佛兩顆寶石，離開巴黎的郁氣一掃而空。

兩人甜甜蜜蜜充實圖書館，收藏了 21,000 本書，比當時大多數(shù)歐洲大學都多。

接下來，他們一起在這里斷斷續(xù)續(xù)地度過10年左右時光，相愛與工作。

06科學“婚姻”

埃米莉的仆人這樣描述她的生活：“沙特萊夫人上午的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她的書籍和作品上，不僅白天，晚上也工作，有時候忙到早上5、6點才上床睡覺。”

伏爾泰與埃米莉

伏爾泰覺得這個女人迷人極了，他在紙上隨手記下一首小詩：

但我看見，

在傍晚時分，

從遠日點的高空走來，

我們的天文學埃米莉。

系著一條舊的黑色圍裙，手上還沾滿了墨水。

她把她的指南針、計算結果和望遠鏡，

留在那里。

文學方面，埃米莉沉醉在伏爾泰優(yōu)雅的詞句當中；

科學方面，伏爾泰是埃米莉的學生。盡管他對科學非常感興趣，卻也不得不承認“我曾經跟隨您自學，”十年后他寫道：“但現(xiàn)在您已經飛到我再也追不上的地方了。”

埃米莉，幾何和數(shù)學問題，大約1735-1740年

好在，思想家并沒有因為嫉妒變得面目全非，他鼓勵埃米莉研究牛頓的理論，并支持她將牛頓的《自然哲學的數(shù)學原理》翻譯成法語。

埃米莉興奮地道：“英文翻譯有缺陷，所以我決定以拉丁語原文作為譯本。”女人歪著頭躑躅道：“在你看來，什么才是優(yōu)秀的譯本呢？”不待伏爾泰回答，她已經繼續(xù)說下去：“我認為優(yōu)秀的譯本應該在表述清楚原作者的見解的前提下，融入自己的看法。”

牛頓《自然哲學的數(shù)學原理》的封面

埃米莉不但對牛頓的著作逐字逐句翻譯，還用簡單清晰的文字闡述復雜的數(shù)學理論，并且輔以例證，方便讀者看懂。而在翻譯的過程中，埃米莉還進行了能量守恒定律的首次推導。

因為種種原因，這本譯作直到她生命的最后時刻才完成，死后方才出版。

埃米莉《關于火的性質與傳播》的論文

1737年，埃米莉《關于火的性質與傳播》的論文匿名發(fā)表，受到法國科學院的認可；

1740年，《物理學原理》出版，這是一本物理基礎教育書，扉頁上寫著：我一直認為，人類最神圣的職責是教育孩子，讓他們在以后的生活中不后悔自己的青春，因為青春是人們唯一可以真正學習的時期。我親愛的兒子，你正處于一個幸福的年齡，頭腦開始思考，而內心還沒有足夠的激情來困擾它。

很快，埃米莉開始與其他科學家通信，她的觀點逐漸得到認可，聰明才智也得到了伏爾泰以外的人的肯定。

物理學機構圖，埃米莉1740年編撰

然生活總是伴隨著一連串的坎坷，田園牧歌般的幸福日子就要結束了。

07波折重重

如果非要對愛情的消失做個檢討，或許我們只能歸結為：埃米莉與伏爾泰一樣渴望出名。

當然他們的問題不止于此，比如兩人的性情并不相投：伏爾泰感性，喜歡詩歌，埃米莉用理性支配一切；伏爾泰性格反復無常且脾氣暴躁，埃米莉高貴的出身使她傲慢自大，簡單粗暴。

埃米莉·杜·沙特萊

相愛的時候，我愛你那聰明的大腦，它非常性感，非常迷人；

爭吵之際，你竟然因為“一條蠕蟲”跟我爭論不休？

當然這僅僅是個開端。隨著埃米莉數(shù)學研究的深入，她不滿足于研究牛頓，還開始研究牛頓的勁敵戈特弗里德·萊布尼茨的著述。伏爾泰則放棄了科學，轉而研究歷史。牛頓“牽起”這段情緣，當兩人對牛頓不感興趣后，必然漸行漸遠。

“當我們不在了之后，我們并不總是愿意承認，有一種希望被談論的模糊愿望仍然在我們內心深處。” 埃米莉嘆道。

伏爾泰

思想家希望自己的思想傳播到世界每一個角落，數(shù)學家希望自己的觀點被驗證為真理。鄉(xiāng)村別墅困不住意欲跳過龍門的鯉魚，埃米莉在西雷和巴黎之間頻繁往來，伏爾泰則走得更加遠一些。

1736 年，伏爾泰收到普魯士未來君主腓特烈二世的第一封信，從那時候開始，兩人一直保持通信。當腓特烈成為國王后，熱愛哲學的君主邀請伏爾泰加入自己宮廷，愿意成為思想家的新保護人。

普魯士君主腓特烈二世

伏爾泰很心動，曾多次拜訪普魯士，并與腓特烈保持密切聯(lián)系，但埃米莉反對定居柏林，她對哲學家國王心存懷疑。

對伏爾泰而言，他的觀點只有得到國王的認可才有可能推廣開來，于是削尖腦袋往宮廷中鉆。埃米莉利用在宮廷中的人脈，試圖幫助情人獲得路易十五的青睞。1744年，達爾讓松成為新的外交部長，這個人是伏爾泰曾經的同學。他們聯(lián)合起來將讓娜·德·普瓦松送上國王的床榻，指望新任情婦能將枕頭風吹進路易十五的耳朵。

蓬帕杜夫人

這位名叫讓娜的美人即將“統(tǒng)治”凡爾賽，稱為路易十五心尖上的蓬帕杜夫人。

蓬帕杜夫人原比他們想象中聰明的多，她利用國王的寵愛擺脫控制，伏爾泰的打算就此落空。

路易十五一直以來都對伏爾泰觀感不佳，他從未想過讓一身反骨的思想家進入朝廷，郁郁不得志的伏爾泰只能另尋他路。

伏爾泰與埃米莉

聚少離多，觀點相悖，埃米莉和伏爾泰幾乎同時意識到，他們的愛情結束了。

“親愛的，我依然愛著你。” 伏爾泰對埃米莉說道：“我們永遠都是最親密的伙伴。”

埃米莉回答：“是的，我們永遠需要彼此，我們會保持一輩子的友誼。”

08埃米莉之死

結束與伏爾泰的身體關系后，埃米莉的情緒陷入低谷。她停下手中的數(shù)學研究，將時間花在了牌桌上。

曾經精于計算，威風凜凜的埃米莉不見了，她背上大筆債務，只能寫信向丈夫和伏爾泰求助。后來，伏爾泰開始與比他年輕很多的侄女瑪麗·路易絲交往，埃米莉在40 歲出頭時愛上了比她小10歲的詩人讓·弗朗索瓦·德·圣朗貝爾。

讓·弗朗索瓦·德·圣朗貝爾

圣朗貝爾身材高大，氣質不凡，一身傲骨，但出口成詩，很討女人們喜歡。

當埃米莉與圣朗貝爾在洛林國王斯坦尼斯拉斯的宮廷里相遇，她感到愛情的小火苗噗的一聲重新燃起。人到中年的埃米莉就像一個陷入愛情的年輕姑娘，不成章法地與圣朗貝爾倒在床榻之上。

瑪麗·路易絲·米尼奧

1749年初，埃米莉懷上了圣朗貝爾的孩子，理智在這個時候回家了。她匆匆返回西雷城堡，寫信給丈夫。沙特萊侯爵回到西雷住了幾個星期，將私生子認在自己名下。而后，男人匆匆離去，將城堡讓給了妻子和伏爾泰。

當埃米莉告訴圣朗貝爾懷孕的消息時，他們的關系以不愉快的結局告終。

埃米莉呆滯地坐在床上：“他不愛我，他對自己的才華沒有信心，他想利用我提升自己……我早該知道，一切都不是為了愛情。”

埃米莉·杜·沙特萊

伏爾泰對此不做評價，他輕輕地拍了拍埃米莉的手：“親愛的埃米莉，我會陪著你。”

伏爾泰陪伴埃米莉度過整個孕期，但埃米莉的心卻隨著時間推移沉了下去。她在給朋友的一封信中寫道：我覺得很糟糕，或許因為年齡原因，我覺得我無法熬過分娩期……于是她將全部心力投入牛頓的《自然哲學的數(shù)學原理》的翻譯工作中去，有時候會熬到凌晨3、4點鐘。

伏爾泰試圖勸慰她，但埃米莉不聽，從早到晚都在翻譯，腦子不清醒時就將雙手放入冰水中提神，仿佛沒有明天。

埃米莉·杜·沙特萊

1749 年 9 月3日晚間，埃米莉生下女兒斯坦尼斯拉斯-阿德萊德。伏爾泰并未意識到事情的糟糕程度，他笑著對神父道：“沙特萊夫人生下了一個小女孩兒，然后就去睡覺了。當我們手忙腳亂地把小姑娘包裹好之后，才發(fā)現(xiàn)我們把她放在了一本幾何書上……”

分娩四天后，埃米莉變得極度虛弱。那年天氣異常炎熱，雖然已經進入9月，暑熱卻沒有消散。“我不舒服，想要一些冰鎮(zhèn)杏仁糖漿。”仆人端上來后，她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然后倒在床上四肢麻木，無法動彈。

埃米莉的女兒斯坦尼斯拉斯-阿德萊德的死亡訃告

經過兩天救治，埃米莉似乎脫離了危險，伏爾泰放下心來，離開房間享用午餐。就在他離開的那段時間，床榻上的埃米莉喉嚨間忽然發(fā)出嘶啞的嘎嘎聲。仆人把她抱起來，讓她聞嗅鹽，但已經沒用了，埃米莉死了。

09之后的故事

埃米莉下葬后，伏爾泰回到西雷城堡。東西收拾到一半，提起筆給朋友寫了一封信：“我親愛的朋友，我在西雷城堡不知道待過多少天，而現(xiàn)在，這棟房子對我來說卻成了恐怖的對象……我喜歡西雷，我喜歡埃米莉，但我以一種比你想象的更致命的方式失去了她……我不是失去一個情人，我是失去了一半的自己，一個為我而生的靈魂，一個我親眼目睹出生的二十年的朋友……”

伏爾泰與埃米莉

伏爾泰收拾好行李離開了西雷城堡，但埃米莉的鬼魂依舊飄蕩在他的生活中。幾個月后，伏爾泰的仆人隆尚發(fā)現(xiàn)主人在曾經與埃米莉在巴黎共住的公寓里徘徊，在黑暗中哀怨地呼喚著女人的名字。

“這是我一生中唯一真正的痛苦，” 他說道：“埃米莉，我以為可以與你共度余生……”

埃米莉·德·沙特萊

1749年10月15日，伏爾泰寫信給普魯士國王腓特烈二世：“我失去了一位二十五年的摯友，一位偉大的人，她唯一的缺點就是身為女性，全巴黎的人都對她感到惋惜和敬佩 。”

伏爾泰

最終，伏爾泰選擇離開巴黎前往柏林。在埃米莉去世十年后，名為《牛頓的數(shù)學和自然科學原理》出版。盡管封面上只有伏爾泰的名字，他卻在序言中特別指出，其中某一部分內容出自埃米莉的手筆。而這本書的扉頁上畫著一幅圖：伏爾泰帶著詩人的桂冠奮筆疾書，真理女神埃米莉在他頭頂盤旋，將牛頓的神圣智慧投射到他的手上。

“她口述，我寫作，就是這樣。”伏爾泰對朋友說道。

埃米莉·杜·沙特萊去世后很長一段時間內并沒有以學者的身份留在史書上，人們簡單稱呼她為伏爾泰的情人，仿佛愛情才是女人值得歌頌或者唾棄的部分。

她的人生短暫，拼命生下的女兒之比她多活了20個月，至于其他的孩子，屬于她的丈夫，屬于沙特萊家族，而不屬于埃米莉。

18 世紀的女性幾乎沒有受到高等教育的機會，人們認為女性在智力和體力上都不如男性，所以她們只能是男性的附庸。埃米莉在《蜜蜂的寓言》序言中寫道：普遍將我們女性排除在科學領域之外的偏見讓我感到沉重。我一直很驚訝，有些偉大的國家的法律允許我們控制他們的命運，但沒有一個地方讓我們學會思考，這是我們這個時代最大的矛盾之一……就好像女人天生就只會調情，所以她們除了調情之外沒有別的辦法來鍛煉自己的頭腦……我確信大多數(shù)女性要么不知道自己的才能，要么會掩飾自己的才能，我自己經歷的一切都證實了這一觀點。我很幸運認識一些文人，他們把我納入他們的圈子，我非常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們對我非常尊重，然后我開始相信我是一個有思想的生物……

誠然，埃米莉從不是完人。她容易陷入情欲，有過不少情人，喜歡珠寶、跳舞和賭博。但若是將這些問題放在一位貴族男性身上，那她的缺點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