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命運的本質

上面這段由我父親的病引發的哲學思辨，讀起來或許有些艱澀，可就算把思緒再度拉回現實，似乎總有一股力量在背后鞭笞我，逼得我不得不繼續對人生進行追問……

盡管尼采說“上帝死了”，但我冥冥之中覺得或許有些什么東西決定著我們一生命運

上帝，或許還沒死？

轉念之間，理性重新上線，又覺得這都是自己毫無根據的胡思亂想，一切都是不可知的，什么神啊鬼啊上帝啊菩薩啊，都是人類為滿足自身的精神慰藉編造出來的

就像費爾巴哈的名言：

“不是神創造了人，而是人創造了神，神是人們按照自己的本質幻想出來的；人對神的崇拜，實際上是對人的本質的崇拜”

由此，在父親去世后的那兩年，我陷入了《阿甘正傳》中，阿甘在珍妮墓前思考的“人生究竟是隨風飄蕩還是命中注定”的矛盾之中……

命運是個什么東西？

我時常會想：如果父親沒有過早離世，我現在的生活會是怎樣？

我不知道，歷史無法假設

但我知道，在他生病前夜，已幫我聯系了一份電影公司的實習工作，如果沒有這場變故，大概率我大三后的暑假就要去實習了，我此后人生道路可能真會往影視圈的方向走下去——哪怕這只是一種可能性，一種概率不小的可能性

現實中，我并沒有走上這條競爭激烈、高度內卷、拼爹拼關系的道路，大學時代做過的“影視夢”，也大夢初醒，草草收場

還是因為這場變故，剛料理完父親后事的那個大三暑假，好心的親戚便介紹了一份互聯網創業公司的實習工作，希望我能振奮精神，投身事業，早日撐起這個家

命運的齒輪啊，就在這懵懵懂懂的不經意間，開始轉動起來……

這次實習期間，我擔任了一段時間兼職HR，負責招募比我更年輕的大學實習生，我借機“假公濟私”，新認識了一個女朋友

沒錯，就是我后來的太太，大家口中的“力嫂”

再往后，女友在網上偶然發現某知名財經刊物的招聘信息，正合我意，投遞簡歷并被正式錄用后，開啟了我近10年的財經記者生涯

有了這段對專業理財知識和財經文字功底的長期歷練，才有了后來你們所認識的“力哥”

你說這一步一步的，好巧不巧

這樣看來，人生真是隨風飄蕩，充滿了偶然性呢

轉而一想，不對

如果我缺乏足夠的工作能力，就算親戚面子再大，我也很難被實習公司的老板看中，更不會讓我兼任HR的重要崗位，這不還是依靠自身才能和努力爭取來的嗎？

如果我自身條件太差，入不了力嫂“法眼”，我再怎么追求，不也是徒勞一場空嗎？

如果我沒有學生時代長期讀書寫作積攢下的文字基礎，沒有父親去世后的大四那年主動學習大量理財知識，并撰寫一系列原創理財文章隨簡歷一同發送，就算知道這個招聘機會，也很難獲得這份工作

這一環扣一環的變化，都有著明確的前因后果，豈不更像是命中注定的嗎？

再深入思考，也不對

我的寫作才能并非天生具備，直到初二時，依然沒有展現出對文科的強烈偏愛（初二以前，我更偏愛數學，而非語文）

這一變化，主要發生在高中時代

可我有機會上高中，不也是一種偶然嗎？

我有機會遇到那位開明包容，允許學生自由表達，引導我走入文學世界的語文老師，不也是一種偶然嗎？

我高中時代恰巧遇到第一波互聯網革命，有機會在網上看到海量信息，極大激發了我的表達欲，不也是一種偶然嗎？

能上高中、遇到好老師、趕上互聯網時代的又不只我一人，怎么別人沒像我一樣不到四十就提前退休呢？

（對力哥這段歷史感興趣的，可移步閱讀

話說我母親學歷不高，但也有不錯的寫作水平，我的相關才能似乎也和天賦有關，這不又是一種必然嗎？

那我的出生，到底是偶然還是必然？

是我注定要投胎到我現在這個母親的懷中，而不是另一個母親的懷中？

還是僅僅湊巧，我父親的億萬精子中，碰巧那個裝有“我”的DNA的精子游進我母親的子宮，然后就生出了“我”？

這又繞回到本書開篇的青春期“四大天問”之一：

我，為什么是我？

這一切，到底是命中注定，還是完全碰巧不可知的呢？

阿甘有句名言：

“Mum always said, life is like a box of chocolates, you'll never know what you gonna get.”

（媽媽常說，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打開之前你永遠不知道會吃到什么味道）

觀眾過目不忘的，還有那片羽毛

在影片開頭，一片羽毛經過長時間隨風飄蕩，幾經輾轉，最終落在阿甘腳邊，這似乎在暗示人生是注定的

但在影片末尾，阿甘起身離開，忽然一陣風將羽毛吹起，飄向遙遠而未知的天際，似乎又在暗示人生是飄忽不定的

有人相信富貴有命，生死在天，命運不可變，天意不可違

有人偏不信命，不服命，偏要“扼住命運的咽喉”，我命由我不由天

但不管相信命中注定還是事在人為，都很難讓人坦然接受

如果人生是命中注定的，難道我們所有的努力和付出都是徒勞的嗎？難道我們無論如何發揮主觀能動性，都難逃那只無形的命運之手的“捉弄”嗎？

難道不害怕這種頭頂被一片天死死壓住的壓迫感和無力感嗎？

如果人生是隨風飄蕩的，難道我們注定只能漫無目的的漂流，永遠找不到終極依靠和歸宿嗎？難道我們今天不經意間某個想法或行為，也可能瞬間改變命運，把我們的人生轉到未知的另一條軌道上嗎？難道我們一生都只能走在尋求真理的路上，而永遠不可能到達真理的彼岸嗎？

難道不害怕這種腳下怎么也踩不到地面的未知感和恐懼感嗎？

阿甘也沒想明白，最后得出的結論是：“我猜，兩者都有，也或許，兩者同時發生吧。”

可命運啊，你到底是什么鬼！？

當時我想了半天，發現內心深處依然渴望有一個人或什么東西能拉著我，就像有根線牽著風箏一樣

不管風箏飛得多高多遠，它也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里，不會在無限寬廣的天空中，逐漸迷失方向，迷失自我

青藏高原為何在那里？

不僅現實生活中，我想不明白，看書學習時，依然困擾我

當年我通讀斯塔夫里阿諾斯的《全球通史》后，領悟到很多頂級知識，已經能從自然地理環境的角度論證中日關系為什么千百年來必然是這么發展過來的，也不難論證為什么大航海時代只能發跡于伊比利亞半島，以及人類文明最初只可能誕生于中東……

問題是，當我把這些必然性從社會科學領域進一步推向更背后的自然科學領域時，就無解了

中日之間的海上距離為什么不遠也不近？

中國和歐亞大陸核心區之間為什么橫亙著青藏高原？

自然科學只能告訴你，青藏高原是5000萬年前亞歐板塊和印度洋板塊撞擊形成的，但它無法告訴你，為什么亞歐板塊和印度洋板塊一定要撞擊呢？又為什么一定會撞在今天西藏這個地方呢？

換句話說，我發現社會科學研究到最后都會向自然科學尋求終極答案，而自然科學研究到最后還是只能回答自然界變化的規律，卻無法回答自然界變化規律背后的原因

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老師只能回答：這就是大自然的神奇啊！

你看，問題又繞回來了：青藏高原的隆起，喜馬拉雅山的佇立，到底是命中注定，還是偶然形成？

如果是命中注定，由此引發的人類文明也是命中注定，再怎么研究思考也是徒勞，天意如此，中華文明的命運在三皇五帝時代已基本確定，剩下只能依靠主觀能動性，創造漢字科舉水墨工筆等文化現象

如果是隨機形成，由此引發的人類文明也充滿隨機性，歷史無法重演，我們不知道如果祖先在當時不這樣做，而那樣做，今天世界會變成什么樣，這樣思考下去，就要往多元宇宙的燒腦方向走了

我發現，用過去篤信為真理的歷史唯物主義來解釋這些問題，無法得出滿意答案

唯物辯證法認為：偶然性中包含著必然性，必然性又往往通過偶然性表現出來

這話用來解釋既成事實的人類歷史的確可以自圓其說，但在解釋我為什么是我，每個人所經歷的獨特人生，自然界的萬般造化之時，就顯得力不從心

莫非，唯物辯證法和技術分析一樣，也是事后諸葛亮？

事情發生后，它告訴你1234567，原來是這樣這樣，所以才會那樣那樣，聽上去似乎很有道理

可事情發生前，無論唯物辯證法還是技術分析，都無法準確預測未來會怎樣

馬克思的預言

過去100多年的真實歷史走向，打破了馬克思生前諸多預言

比如基于自身理論推演，馬克思預言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必將誕生在當時工業化水平最高的英國，事實卻誕生在文明發展相對落后的俄國

而今天的世界工廠早就不是馬克思那會兒的英國，也不是馬克思死后才崛起的美國，而是當時積貧積弱，人人都能欺負的中國

再如馬克思預言由于內生性矛盾無法調和，不久的將來資本主義必將崩潰，但20世紀的現實卻是通過進一步技術創新、經濟全球化、凱恩斯主義的國家干預、社會福利制度的建立與完善，核心資本從工業資本向金融資本轉變等原因，階級矛盾反而明顯緩解，資本主義依然煥發著強大生命力

還有馬克思把人類歷史簡化為階級矛盾和階級斗爭，但今天歐美多數民眾已從200年前的無產階級變為中產階級，階級結構不再二元對立，變得更加復雜多元，尤其隨著身份政治崛起，種族、性別等議題都弱化了階級議題在政治生活中的地位

馬克思還預言工業資本對無產階級的剝削，最終會促使無產階級團結起來，爆發全球性革命，卻不可能預見到自動化生產線尤其是AI革命使人類生產方式發生革命性變化

AI極大提升了勞動效率，但不是解放生產力，而是直接取代大量人類生產力，資本家直接剝削AI就行，剝削工人反而不劃算，社會可能進化到AI“贍養人類”，人類沉迷Tiktok、網游等虛擬世界“奶頭樂”，婚育意愿持續下滑的新局面，這種生活狀態下的民眾很難團結成強大的革命力量

說到底，馬克思再聰明再偉大，也只是生活在19世紀的一個有限有死的人類個體，他漂泊半生，還要靠恩格斯供養，連自身命運都無從把握，又如何給整個人類文明準確“算命”呢？

盡人事，聽天命

說到底，還是因為人類智慧太有限，想用自身大腦中獲取的有限信息和更有限的推理計算能力，就準確預判未來個人命運或世界變化，幾無可能，哪怕如今最先進的AI大模型也做不到

后來我才知道，站在人的視角，宿命論和不可知論的矛盾永遠無解，只有超越人類視角，站在老天爺視角往下看，才能形成真正的對立統一

以人的小智慧去預測未來，把握命運，當然不可知

但未來的一切，其實早就掌握在那個全知全能的造物主手里

正所謂

人心籌算自己的道路，惟耶和華指引他的腳步

（箴

16:9）

有人會說，繞了半天，不還是宿命論嗎？無非套上宗教馬甲，讓自己心里好受點罷了

不，這里說的不是宿命論，而是預定論

造物主的預定是針對時間、空間、宇宙、地球、全人類的整體命運而言

在時間與空間之始的singularity（奇點），宇宙大爆炸的前夜，全世界的命運都已注定

但具體到每一個擁有自由意志的人類個體命運，又是另一回事

造物主在我們每一個人身上都隱藏著一個計劃，該計劃事先無從知曉，所以看似迷之命運

但我們依然可以運用自由意志或者說主觀能動性，與造物主發生微妙互動，潛移默化間，影響個人命運

對無神論者來說，這話聽著就像天方夜譚，一派胡言

但把這套人生觀概括起來，很多人卻不陌生，就是那六個字——

“盡人事，聽天命”

先努力完成自己該做的，再聽從上天安排

這里有兩層含義

一是要坦然面對人生的一切遭遇，不怨天尤人

遇到順心的事，認為這是上天恩賜，滿心感恩贊美

遇到不如意的事，認為這是上天考驗，一樣感恩贊美，相信眼下經受的一切困頓苦難，都暗藏玄機，必有上天良苦用心，只是當下還無法參透

這樣一來，就會形成積極樂觀的人生觀

但光“看得開”還不夠，不能爛泥一坨就此躺平，得先盡自己“本分”

羊的本分是什么？

就是遵照牧羊人所施教導，立身處世

牧羊人具體如何教導呢？

這說起來就復雜了，但核心一句話：

“你要盡心、盡性、盡意，愛主你的神，這是誡命中的第一，且是最大的。其次也相仿，就是要愛人如己。這兩條誡命，是律法和先知一切道理的總綱

（太

22:37-40）

說更簡單點，就是“愛神愛人”

再說接地氣點，就是“榮神益人”

聽著還是很玄乎，拿我自己舉例：

我在工作中積極學習專業知識，自我提升，這就是榮神

我恪守職業道德底線，對工作一絲不茍，這也是榮神

我正大光明地用自己的勞動和智慧賺錢，還是榮神

我用所學知識做自媒體幫助千萬素昧平生的網友，這就是益人

我帶我媽旅游，陪兒子玩耍，給力嫂買包，這也是益人

我吃完垃圾不亂扔，分類扔進垃圾桶，這還是益人

宗教改革之后的羊群不再尊奉消極避世，無欲無求，企圖鉆到宗教的螺螄殼里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人生觀，而是積極向上、奮發有為、希望對社會有所貢獻的入世的人生觀

不知道你怎么看，至少在我看來，這種盡人事，聽天命，心懷悲憫，積極樂觀的人生態度，無論對自己還是社會，都是極好的

上面這套邏輯能自圓其說的關鍵在于：這里說的“天命”，不能是中國傳統意識形態里那個任人擺布的“老天爺”

荀子說“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老子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聽起來“天”更像是一套毫無感情，雷打不動的自然規律

但這么解釋嚇唬不到統治者，所以后世儒家主流更強調“天命靡常，常于有德”，“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用這套“為君無道無德，老天爺就會把你收了”的理論恫嚇君王

但君王也不傻，知道這套說辭都是人前做做樣子的，遇到智商在線情商為負的王安石，直接喊出“天命不足畏”，啪啪打臉

民間也一樣，順你心意時就是“老天爺開眼了”，逆你想法時就是“老天爺瞎眼了”，難不成這“天”還是成天伺候你的AI不成，那到底你拜祂還是祂拜你呢？

可見，這個“天命”真要管用，讓人心生敬畏，不僅要全知全能，還必須擁有感情且活在當下，無時無刻不關注你我的一舉一動乃至每一個心思意念

當你真心按天意立身處世，誠意向天禱告祈求，祂真存在，會聽到，會感動，會反饋，才能形成真正的“天人感應”，這條邏輯才能全線貫通，“盡人事”才有意義，否則就是自欺欺人

當然，這都是我信主后才認識到的，當時的我還被不可知論和宿命論困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