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以“九五”指代帝位——

第一，其說法，來自《周易·乾》。

第二，其根據，是古人觀測天文的星象。

第三，其理論，是從天神崇拜到天人合一的王權政治理念。

一

《周易·乾》：“九五，飛龍在天，利見大人。”

漢以后的注釋家們，皆把此卦作為人君象征，故此稱帝位為“九五之尊”。

魏王弼《注》：“不行不躍而在乎天，非飛而何？故曰：飛龍也。龍德在天，則大人之路亨也。夫位以德興，德以位敘，以至德而處盛位，萬物之覩，不亦宜乎？”

王弼年少才高，不過，以上解釋一點兒邏輯也不講，太像“拍”帝王的“馬屁”。

唐孔穎達《疏》：“《正義》曰：言九五，陽氣盛至于天，故云飛龍在天。此自然之象，猶若圣人有龍德，飛騰而居天位，德備天下，為萬物所瞻覩，故天下利見。”

又：“《正義》曰：龍德在天，則大人之路亨，謂若圣人有龍德居在天位，則大人道路得亨通，猶若文王拘在羑里，是大人道路未亨也。位以德興者，謂王位以圣德之人能興王位也。德以位敘者，謂有圣德之人，得居王位乃能敘其圣德。若孔子雖有圣德而無其位，是德不能以位敘也。”

《正義》，是孔穎達等奉敕編寫的《五經正義》。

他上述注釋，不無道理，顯然比王弼的說法“周延”了許多。

無論如何，漢以后，帝位即被稱為“九五”了。

《宋書·武帝紀》：“夫或躍在淵者，終饗九五之位。”

這說的，是南朝劉宋開國皇帝劉裕。

二

說孔穎達對“九五”的解讀比王弼“周延”，主要是指他“言九五，陽氣盛至于天，故云飛龍在天。此自然之象”這句話。

不管《周易·乾》何時成為“卦爻”，但其記錄的，確實是“東宮蒼龍”星宿的“自然之象”。

公元前五千紀，中國上古先民，已經形成了由“東宮”的角、亢、氐、房、心、尾六宿，及以“西宮”觜、參兩宿和南北兩“宮”若干星宿構成的古典天文學“四象”系統。

“東宮”，后來被添加進去了“箕宿”成為七宿，所呈現的天象，古人稱之為“龍”，甲骨文的“龍”字即為此天象之象形。

《周易·乾》卦辭記錄的，就是“龍星”的運行及特征。

《乾》“初九”卦：“潛龍，勿用。”

“潛龍”，馬王堆漢墓帛書作“寢龍”。

說白了，“潛龍”或“寢龍”，就是“龍星”因與太陽同出入，古人稱之為“日躔”而隱匿不見。

公元前兩千年，這種星象發生在秋分之時。

《乾》“九二”卦：“見龍在田，利見大人。”

“田”，有“天田星”和“田獵之田”兩種解釋，總之，立春之后，龍星角宿昏見東方，初現于地平之上，亦為前兩千年之星象。

《乾》“九四”卦：“或躍在淵，無咎。”

“淵”，古人指地平線以下之空間。

《說文》：龍“春分而登天”。

此時，龍星整體黃昏時躍地而盡出，即所謂諺曰“二月二龍抬頭”。

《乾》“九五”卦：“飛龍在天，利見大人。”

此時，龍星升于南天正中，當在立夏時節。

《乾》“上九”卦：“亢龍，有悔。”

“亢”，是極至之義。“亢龍”，指陽極轉衰，前兩千年，是為夏至之日。

《乾》“用九”卦：“見群龍無首，吉。”

“群龍”，即《彖》所言“六龍”，指龍星六宿。“無首”，是說立秋之日，角、亢二宿距太陽很近而不可見，龍身、龍尾尚在，這是黃昏時龍星在西方地平線上的星象。

《乾》卦以上六條卦辭，描述了龍星從立春至立秋的不同星象。

（1-9為甲骨文龍字；10-12為龍星星象）

三

綜合以上天象且給與核心解釋的，是《乾》“九三”卦辭。其曰：“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

這里的“君子”，不同于后來儒家所說的“君子”——非泛指有文化、有道德之士等貴族。

《周易》中的“君子”，一般是指“君王”。

毋庸置疑，《周易》早于孔子，記載了上古先民觀象授時的經驗和知識。而那個時候，觀象的“組織者”或“執行者”，是掌握權力的群落或部族首領。

所以，古人的觀象授時活動，不單單是一種“科學實踐”，更是一種政治活動。

這個活動，不僅為當時的人們提供了生產生活的依據，更與發號施令緊密結合在一起，成為王權的基礎。

《周易·說》卦：“乾為君。”

《系辭下》：“蓋取諸乾坤。”

唐李鼎祚《集解》：“乾為明君。”又引荀爽：“乾者，君卦也。”

《國語·周語下》韋昭《注》：“乾，天子也。”

《周易》中的“大人”，則為貴族之統稱。

“終日”，即為“整日”“整天”。“終日乾乾”，是說始終觀象不止。

“夕惕若厲”，則曰從早至晚從不懈怠，即所謂“朝乾夕惕”之出處。

《集解》引干寶語：“反復天道，謀始反終，故曰‘終日乾乾’。”

后來，“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成為帝王勤政的代名詞。

《文選·韋弘嗣博弈論》：“圣朝乾乾。”《注》云：“乾乾，勤心也。”

陸德明《釋文》：“鄭玄云：惕，懼也。厲，危也。”

《后漢書·明德馬皇后紀》：“故日夜惕厲。”

最后要說的，是《乾》卦辭：“元亨，利貞。”

《彖》曰：“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云行雨施，品物流形。大明始終，六位時成，時乘六龍以御天。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保合大和，乃利貞。首出庶務，萬國咸寧。”這是對《乾》之“君卦”的正解。

魏征奉敕撰《九成宮醴泉銘》，引用“萬物資始”“品物流形”，頌揚唐太宗“乘六龍以御天”而“保合大和”“萬國咸寧”。

“九”和“五”，與八卦之“術數”化有關。

總之，“九”是陽數之極；“五”是“九宮”之中宮，代表“天神之吏”，也就是人間的帝王。限于篇幅，就不細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