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哀公三年七月，鑄劍大師歐冶子之師弟龍霄子在翼城北山采用百練精銅鑄出了一把絕世寶劍,取名斷魂。劍成之時只見精光貫天日月爭耀星斗避彩鬼神悲號。這增加了斷魂的神秘色彩。

“采用五金之英太陽之精鑄出的寶劍斷魂，出之有神服之威。”滿頭白發的龍霄子手撫長劍淚流滿臉對弟子豫讓道：“王者有道寶劍在側國運興旺。 世間無道，則寶劍飛棄人間破敗。此劍殺氣甚重，乃兇兵之器。劍出則見人亡。不到萬不得已，寶劍決不能亮鞘，切記為師之囑。”

在那個戰火紛飛烽煙四起的冷兵器時代，絕世寶劍斷魂問世引起一場又一場的爭奪，引發的將是一場又一場的流血事件。心愿已了的龍霄子要顛覆和阻止這樣的悲劇上演。他一臉決絕對豫讓“鑄劍之人志趣在劍。以身試劍死有其所。”說罷拿起了斷魂自刎而死。

豫讓帶著斷魂在民間流浪了很長的一段時日后成了晉國大夫荀瑤的門客。有智伯之稱的荀瑤很快就獲悉豫讓帶著一把絕世寶劍。為了一睹斷魂的精妙神威，荀瑤令豫讓帶著寶劍到密室去見他，遭到了豫讓的拒絕：“此劍乃尊師畢生心血所鑄，秘不示人。”

慧眼識人的荀瑤從這一細節就判斷出豫讓是個誠信可托大事之人。豫讓從此成了大夫第的上賓，常被荀瑤召進內室商量要事。豫讓每應承之事都能按期完成。時日一長，豫讓的精干為翼城人所熟知。許多王侯大夫重金聘請豫讓為家臣，都遭到了豫讓的婉拒：“豫讓能得到荀公賞識已別無他求。”

戰爭的罪惡很快就摧殘了這樣美好的日子，魏韓趙三國出兵攻打晉國，作為上卿的荀瑤領兵御敵兵敗身亡。瓜分了荀瑤封地的趙王趙無恤慘無人道割下了荀瑤的首級，把其頭蓋骨漆成飲具用于飲酒以此來發泄內心對荀瑤的無比仇恨。復仇的種子由此種上了豫讓的心田。

豫讓帶著斷魂躲進了北山喬裝一番后潛進了趙王府中的茅廁里。行刺沒有開始就被趙無恤察覺。這位心狠手辣的王者沒有趕盡殺絕。逃了出來的豫讓進行了更慘烈的復仇之舉，用油漆涂身用吞下炭火使聲音變成嘶啞達到更難辨認的喬裝目的。第二次的行刺也因被趙無恤提早識破而流產。

一個門客能為死去的主人如此盡忠，趙無恤冰冷的心熱了起來，他脫下身上的王服對豫讓：“就讓衣服代寡人受過吧。”

斷魂這把在劍鞘中藏了十年的利劍終于出鞘了，豫讓拔出寶劍跳起來朝著那件復仇象征的麗衣猛刺三劍，仰天長呼：“豫某只有用如此方式來報答荀公的知遇之恩。”言罷伏在寶劍自刎而死。

俠客的非常之舉在翼城開始流傳，俠客的俠義精神影響了列國。不久之后斷魂落在了一位名叫聶政的少年手中。這位軹城的少年劍客對豫讓身報恩的行為充滿了崇敬和神往。聶政也將用更慘烈的形式書寫相同的俠義版本。

韓國國相俠累倚官仗勢欺壓不能順從之人，大夫嚴仲子奉事韓國國君得到國君的信任。以相國的位高權重俠累也不惜采用陰謀的手段設計冤假錯案進行陷害，嚴仲子被迫亡命他鄉，家財被俠累占為已有。

不能善待他人引來的就會是惡果。相國俠累的不仁與殘忍招致的必將是殺身之禍。逃亡的嚴仲子來到軹城慕名找到屠狗為業的聶政，送來千兩黃金長跪在聶政的面前訴說其悲慘的遭遇，請求這位有俠義威名的俠客代為復仇。

以孝道為立身之本的聶政以要為母親養老送終沒有答應嚴仲子的請求。認識到聶政過人勇武的嚴仲子沒有知難而退，十年如一日來到聶政的家中探望其母親。終日在市井之中奔忙的聶政被嚴仲子這種執著的知遇之恩所感動。十年之后當年邁的母親告別人世，聶政就踏上了代人復仇的道路。

再強大的勢力都有弱處，布有層層護衛的相府并沒有像表面看起來那樣的強大。聶政手提絕世寶劍闖進后堂，持刀荷戟的護衛被殺到一片，國相俠累被一劍擊中當場斃命。面對涌來的大批護衛，聶政撫劍長笑：“大仇已了，用劍之人無須再茍活于人世。”說完他先用劍刺破自已的臉再伏劍自絕。列國上至王侯下至民間百姓聽到這一慘舉莫不變色。

韓國國君認為斷魂是兇兵之器，身負數命不能再留人間，令人把斷魂丟進了深不見底的滔滔大江之中。從此之后斷魂就退出了人間的舞臺。但是由斷魂演繹的英雄故事表面看起來帶著冤冤相報的世俗色彩，但是這樣用血性書寫的人性慘烈幾千年后還發出燦爛的光芒，直接震懾人的心魂。

鑄劍大師屬子與夫人麗姬在錫山深谷取上好青銅鑄絕世寶劍。

制范之時謀劃造出兩具新劍，一具名為屬劍，一具名為麗劍，以求以柔克剛剛柔相濟達到互相制衡之用。屬子與麗姬歷時三年卻只鑄出一具新劍，這是我的起源。

新劍削鐵如泥劍氣如虹，真是罕見的劍器。麗姬取夫妻兩人的名字給寶劍命名為屬麗劍，屬子覺得此劍盡現王者霸氣，又把我的名字改為屬鏤劍。夜深人靜之時，屬子常常暗暗長嘆對美麗嬌妻道出了心中的隱憂：“此劍殺氣太重恐非吉兆。”言中盟生將我毀掉的念想。麗姬卻說：“一切都早有定數，夫君不必掛慮。”當我在王廷盡現王者生殺預奪的威力時，所有的這些起源都被世人忽略了。

春秋哀公七年的春天，相劍之士曾從子得到了我，轉眼之間就把我被當成貴重的禮物被送到了兵家孫武的府上。

孫武只看了我一眼就將我拒之門外：“絕世寶劍最適合贈與王者和將軍，兵家需要的是無形之劍，手中無劍胸藏無形之劍才是兵家的修為。” 孫武的睿智與超脫令我敬佩。

曾從子帶著我來到了吳國相國伍子胥的府上，這位復仇心切的楚國人見到我如獲至寶。但是他還沒來得及把我收入囊中掛在腰上，布滿了耳目的吳王夫差得到了密報，派人傳曾從子帶著寶劍進獻。

夫差腰配寶劍志得意滿道“屬鏤之劍乃王權之象，劍鋒所指誰也不能違抗。”

春秋戰國是一個崇尚霸權的年代，攻城撥寨弱肉強吃大國攻打小國成了這個時代的特征。弱小的國家被打敗了再崛起復仇，強大的國家如輪回般被打敗后變成了弱國又再崛起。

有了一代兵家孫武的輔佐，吳軍成了戰國群雄中崛起的勁旅。一山之隔的越國在吳國戰車的摧殘下痛失三軍，國家的尊嚴遭受了最嚴重的傷害。越王勾踐低下了高貴的頭顱請降歸屬吳國，還要到吳國屈身為奴。英雄氣短是把人生履歷進行簡單粗暴的填寫，留給后人只有悲憐悲嘆。忍辱負重才堪稱是一種博大的性格力量。撥開歷史幾千年的煙云，一位王者能忍受無比恥辱到他國為奴以圖東山再起，能有如此穩忍之力的也只有這位名叫勾踐的男人。

身居相國之位的伍子胥以老成謀國的遠見，洞察到了越王勾踐試圖東山再起對吳國潛在的威協。殺了勾踐成了伍子胥最大的政務。伍子胥這位吳越春秋的風云人物身上有一種致命的弱點就是剛烈。勸諫夫差殺掉勾踐的建議屢屢遭到夫差的反對之后，伍子胥沒有反思進諫的方式，而是采用兩朝元老的重臣身份對夫差進行了硬碰硬的施壓。王權的本源就是霸權，感到王權的絕對威信遭到挑戰的夫差作出的選擇就是一意孤行。君臣的反目往往就是流血的開始。有過人謀國韜略的伍子胥高估了相國的能量以及忠心的作用。

當我這把代表王權的屬鏤寶劍被內侍帶進相國府時，伍子胥一樣沒有反思在變幻莫測的王廷需要別樣的進諫的方式，而是令人把他的眼睛掛在樹上，將來可以看到越國把吳國滅掉的過程，以極端的方式來證明他政見的正確。若是一開始伍子胥能以巧妙的方式勸諫，夫差即使不殺掉勾踐，而把勾踐長留在吳國，吳越春秋的歷史也一定會改寫。

誅殺忠臣是一個國家國運衰敗的開端。回到越國的勾踐以臥薪嘗膽的方式暗中進行圖霸雪恥的王業。三千越甲一口吞掉吳國三軍。忍辱負重知恥而后勇釋放出強大而神奇的力量，令人感難于置信。

屬鏤寶劍成了戰利品被送到了越國。大夫范蠡看見我被掛在越王勾踐的腰上臉色大變。這位位居吳越春秋的第一謀臣感受到了我身上怕人的殺氣。他戰勝了內心對權力的貪婪，辭官歸隱林下。在兩國王庭度過許多時光，我深深知道，在功名利碌誘惑無比的權力場中，功成能身退太難了，范蠡應該成為后世許許多多人學習的榜樣。

越國大夫文種沒有聽從范蠡的建議一起辭官歸隱，等待他的正如范蠡所預料到的誅殺。在王者的眼中，王業一成能臣就成為王朝潛在的威協。當我這把代表王權的屬鏤寶劍被內侍帶進文種府上時，這位曾為越國復興立下蓋世奇功的重臣至死都不敢相信這就是他的人生歸宿。而我卻成了隨葬品與文種一起被埋到了地下，世間從此再無屬鏤寶劍。這是令我深深感到遺憾的，若是能有選擇，我最想形影相隨范蠡這位的智者，歸隱山林，把酒臨風，在西子姑娘的箏聲中，對月劍舞，那才是最快意之事。

關于我倆的來歷，有許許多多不同的版本與傳說。干將與莫邪是兩個人，干將與莫邪是兩把劍，人劍合一劍人不離的傳奇注定要給后世留下許多的懸念與思索。

春秋戰國的霸業是所有戰爭的導火線。吳越連年烽煙不斷，崇尚兇兵之首的吳王闔廬對寶劍的向往多于對美女的迷戀。生于亂世的鑄劍名師無法為自己的人生作主，闔廬以死相逼的王令，迫使干將要在三個月的期限之內鑄出絕世寶劍。

死亡對于名滿天下的鑄劍名師沒有太大的威脅，干將最割舍不去的是對鑄劍的鐘愛、對美貌妻子的眷戀。在囚徒一樣的日子里，干將依然保持著大師的本色與尊嚴。日復一日在銅爐前冶煉采自五山六合金鐵。身穿著水紅長衣纖體迎風如花舒展，笑容如花清香的莫邪，在銅爐前為夫君打扇擦汗的動作柔情似水。

六合金鐵之精在銅爐前冶煉兩月無法熔化，鑄劍名師的心頭結起了層層堅冰。死亡的期限一天天臨近，干將想起了師傅。師傅曾說：“神物之化須人而成，以女人配爐神金鐵可熔化。”這可是鑄劍秘笈，干將背對著莫邪暗暗嘆息。莫邪為了保全夫君的名節獻出了自己，她投身滾滾的爐中，留下了千萬年的不朽傳奇。

美人烈女的骨血使寶劍充滿了靈氣。出乎意料的是新劍鑄成兩具。鑄劍名師展顯了人劍合一的高超智慧，以干將命名的寶劍送進了吳宮，以莫邪命名的寶劍藏進了地宮。闔廬雖有王者之尊卻沒有信守諾言，對寶劍的向往使他滋生了貪念，兇殘的武士將名師圍于莫干山的劍廬，但是，以莫邪命名的寶劍始終沒有找到，干將以犧牲自己的代價保守了一個秘密。

擁有絕世寶劍干將的闔廬繼續以武力圖霸。只是，一支利箭結束一個梟雄的時代，闔廬突然倒在了戰爭的征途上。吳王夫差從父王的手中接過了寶劍也接過了圖霸大業。征服越國取得的終是表面的強大與繁榮。

越王勾踐臥薪嘗膽的經歷檢驗了知恥而后勇的真理，三千越甲把強大的吳國一口吞掉。生性多疑的越王對絕世寶劍干將敬而遠之，于是，瑤臺成了我的棲身之所。

春秋戰國風云成了歷史，圖霸成為新王朝的使命。秦始皇一口吞掉了六國，干將被他擎在手中，指點江山殺戮天下。大秦帝國崛起于戰爭的廢墟中，卻漠視民間痛苦的呻吟。阿房宮傳出天子與宮女縱情聲色的歡娛，放大了大秦帝國的貪念與虛榮。那是寶劍干將我最灰暗的一段經歷。

好大喜功的大秦帝國開始了連年出巡的行動。嬴政出巡的大船在鄱陽湖遭受風浪險象環生，巫師提出進獻絕世寶劍用于鎮邪逐浪的讒言被嬴政采納，贛西豐城榮塘江下成了我的一個驛站。

我被埋藏于鄉野之地度著漫長的歲月，這時候另一個我——莫邪走出了莫干山的地宮。因為大秦帝國極度的揮霍激怒了他的子民。陳勝吳廣撕開了秦王朝倒塌的口子，項梁與項羽接過了滅秦的大旗。項羽的一把大火燒掉了阿房宮，一個強大的王朝終結后還是連年的征戰。

項羽與劉邦的楚漢之戰打得難分難解，一場英雄美女的愛情悲劇也在演繹。虞姬這位來自莫干山下的絕世美人前往霸上，與力拔山兮的霸王締結了亂世情緣。

嘯聚莫干山上的一伙強盜發現了劍廬下的地宮，項羽一聲吶喊：“把劍獻上來。”另一個我以莫邪之名來到了楚軍營中。

都說寶劍贈英雄，項羽開了寶劍贈佳人的先例。明眸皓齒百媚千紅的虞姬是一位舞劍高手。絕世寶劍配上絕世美人，虞姬在項羽飲酒的帳前環佩叮咚舞出一路行云流水。

楚漢長年開戰，霸王的霸業竟成了一場噩夢。漢兵已略地四方聞楚歌，垓下之地讓一位蓋世英雄走到了人生末路。身配莫邪的虞姬秉承了美人烈女的風骨，一曲歌罷虞姬拔劍自刎。

莫邪被項羽奮力扔進了烏江之中。千百年來，我一直在滾滾的江流中感受潮漲潮退，任東逝的一江春水悠悠地在我身邊流過。

把往事牽成一縷懷念，絕世寶劍干將莫邪把那些紙寫的夢連接成了歷史的斷章。

（原文載《河南文學》雜志2025年第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