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柳葉 來源:楚小欣
1
輪回。
我叫潘蓮。身份證上是這么寫的。
2023年,廣州。
空氣永遠黏糊糊,帶著南方的潮氣。
穿越過來的人,對氣味格外敏感。
上一世最后嘗到的滋味,是砒霜。
此刻聞到的,是工廠里特有的那種焦糊味。像燒焦的皮肉。
“潘蓮!發什么呆!13號工位!”主管的吼聲像鞭子抽過來。
以前他可沒有這樣,總是溫溫柔柔的叫我“潘蓮”。
今天這是怎么了?
我猛地回神,手指下意識地跟上眼前傳送帶的速度。
一個個灰黑色的塑料外殼流過,我的任務是把它們卡進金屬底框里。
“咔噠”、“咔噠”,機械重復。
手腕早就僵了,指尖磨得發紅發木。
太累了,太煩了,太悶了。
沒錢,窮,無論在哪個年代,哪個朝代,日子都不好混。
尤其是女人。
女人的美貌是一種資源,如果不能變現,很多時候,美女的待遇不如丑女。
丑女自認平庸,接受這個命。
美女自視甚高,不認命,喜歡抗爭。
如同我。
我原本是個丫鬟,不想跟著糟老頭子,被迫嫁給了武大郎。
遇到武二郎,動了心,卻被拒絕。
后來遇到西門慶,我要和武大郎和離,他不同意,還要告訴武松。
后來的種種,非我所愿。
汗水流了下來,把我臉上的妝都弄花了。
我今年才26歲,心里卻仿佛像62歲一般,人未老,心先衰。早已透出油盡燈枯的疲憊。
這就是我的新生?從清河縣的藥罐子,到這座巨型鋼鐵囚籠里的一顆螺絲釘?諷刺。
前世種種,像隔著一層毛玻璃的噩夢。
武大郎佝僂的背影,西門慶帶著酒氣的狎笑,王婆的低語……
還有武松,他那憤怒的雙睛,他手中那把閃著寒光的尖刀上。
恨嗎?怨嗎?都模糊了。
只剩下一片茫然的空,和浸入骨髓的累。
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氣,連恨的力氣都沒有了。
只想沉沉睡去,再也不要醒來。
我厭惡了男人,厭惡這人世間。
2
相遇。
“阿蓮,下班啦!快走快走,餓死老娘了!”同宿舍的胖姑娘李梅一把拽起我。
我被她拉著,麻木地隨著下工的人潮涌出巨大的廠房。
夕陽的余暉刺得眼睛生疼。
空氣里依舊彌漫著塵埃和汽油味。
我們穿過嘈雜的街道,拐進迷宮般的城中村。
里邊很多電線桿子,如蜘蛛網一般,雜亂不堪。
環境不好,誰不知道呢,可這里便宜,沒錢,身處底層,只能住在這里,吃在這里。
“就這家!‘老陳酸辣粉’,頂頂正宗!”李梅說。
店面狹小逼仄,幾張折疊桌擠得滿滿當當。
墻上有電扇,可還是很熱。
我剛坐下,目光無意識地掃向旁邊那桌。
一個穿著白色工字背心、露出臂膀的男人正埋頭大口吃著粉。
他背對著我,肩背的肌肉隨著吞咽的動作微微起伏,線條流暢而充滿力量感。
那背影……有種莫名的、令人心悸的熟悉。
就在這時,他大概是嫌熱,抬起左手,隨意地抹了一把額頭的汗。
臉轉了過來。
我的腦子里,像有什么東西猛地炸開!
前世那血色的記憶碎片,裹挾著武松那雙赤紅的眼、冰冷的刀鋒,如同開閘的洪水,涌了過來!
是他!絕對是他!
武松。
那個人人稱道的打虎英雄。
3
我想跑。
猛地站起來,帶倒了身下的塑料凳。
酸辣粉剛端上來,被我碰倒了。湯汁撒了一桌子。
“阿蓮!你干嘛!燙著沒?!”李梅驚叫著跳起來。
背對著我的男人,也被這動靜驚擾,緩緩轉過頭來。
那雙眼睛,就算隔了輪回忘川,燒成灰我也認得!
我嚇壞了。
跑!腦子里只剩下這一個念頭!
必須立刻離開這里!離他遠遠的!
我語無倫次地丟下幾個字,甚至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倉皇逃離。
我一路狂奔,過了很久很久,才在一個堆滿垃圾桶的陰暗角落停下來,扶著墻壁劇烈喘息。
他來了。
那個索命的閻羅,終究還是追來了。
渾渾噩噩回到八人間宿舍,李梅追著我問了好半天,我只推說肚子疼得厲害。
她狐疑地看我蒼白的臉和燙紅的手,到底沒再多問,塞給我一支廉價的燙傷膏。
接下來的日子,我活得如同驚弓之鳥。
上下工刻意繞開那片區域,連廠區食堂都不敢多待,打了飯就縮回宿舍角落。
任何穿著背心、身形高大的男人都能讓我心跳驟停,疑神疑鬼。
那晚武松帶來的恐懼,把我嚇傻了。
怎么辦,怎么辦,我能逃到哪里去?
4
一個悶熱的周五傍晚。
剛下工,我拖著灌了鉛的雙腿走出廠門。
門口照例停著幾輛等著拉客的摩的和幾輛小轎車。
一輛本田車停在面前。
車里下來一個男人。
打扮得體,一看全身都是名牌的那種。
頭發閃著光,五官英俊,桃花眼,油頭粉面的,一看就像個富家公子。
他手里隨意地捏著一個薄薄的銀色平板電腦。
“潘蓮小姐?”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磁性。
他朝我走來,男士香水味撲面而來。
我僵在原地,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這幅皮囊,我太熟悉了,他的傲慢,他的玩世不恭,都刻在了我心里。
他走到了我面前。
“自我介紹一下,西門。”
他伸出手,“‘金風傳媒’的負責人。”
他晃了晃手中的平板,屏幕亮起,上面赫然是我幾天前在廠區文藝匯演上,被工友強行推上臺唱了半首老歌的模糊視頻片段。
視頻里,我穿著不合身的演出服,緊張得聲音發顫,眼神躲閃,局促得像個笑話。
“以潘小姐的條件,在流水線上工作,太浪費了。”
他微微傾身,湊近了些,那股昂貴的香水味更濃了,“跟我簽約,做網紅。我保證,讓你紅。讓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前世那綾羅綢緞、山珍海味、眾星捧月的日子碎片般閃過。
再看看自己穿的工裝、磨破的鞋邊、宿舍里發霉的墻壁,我動搖了。
誰不想要好的生活呢。
無論是前世今生,我都不想吃苦受累。
就在這時,我的眼角余光,猛地捕捉到廠區大門側后方,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武松!
他穿著深藍色的廠區保安制服,正站在那里,目光如同探照燈一般,落在我和西門慶身上。
我猛地打了個寒顫。他怎么會在這里。
西門輕輕一笑,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自信,將那銀色的平板塞進我因緊張而汗濕的手中。
“好好考慮,潘小姐。”
“我的車,明天這個時候,還在這里等你。”說完,他坐到了車里。
一會,那輛車消失不見了。
我僵在原地,手里拿著平板,呆了。
為什么我逃到哪里,遇到的,還是以前的舊人。
5
張文遠是在西門慶出現一周后出現的。
他自稱是金風傳媒新入職的運營專員,負責“帶”我。
名字文雅,人卻透著股說不出的油滑。
“蓮姐!久仰大名!西門總親自簽的人,前途無量啊!”
他第一次在西門慶富麗堂皇的辦公室里見到我,就堆著滿臉的笑湊上來
“以后我就是你的專屬運營小張!保證把蓮姐你捧成頂流!”
他的熱情讓我無所適從。
西門慶只是隔三差五出現,用那雙桃花眼意味深長地掃我幾眼,丟下幾句模糊的指示,便又消失。
具體的事務,全是張文遠在跑前跑后。
他幫我注冊了各大平臺的賬號“@潘蓮有點甜”,絞盡腦汁想人設、寫腳本。
最初是模仿當下流行的“廠花”路線,讓我穿著洗得發白的工服,在流水線旁擺拍,強顏歡笑地說著“打工人也要元氣滿滿”之類的雞湯。
效果平平。
網絡世界美女如云,我這副頂著濃重黑眼圈、強打精神的廠妹模樣,扔進去連個水花都濺不起來。
張文遠急得嘴角起泡,看我的眼神也從最初的諂媚,漸漸染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焦躁和不耐煩。
“蓮姐!你得放開點啊!觀眾老爺們想看什么?想看反差!看刺激!”
一次拍攝失敗后,他把我堵在簡陋的臨時化妝間里,壓著聲音,帶著點恨鐵不成鋼的急切,“清純廠妹?過時了!你這眼神,得……帶點鉤子!懂嗎?”
(后面的內容在次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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