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刻千秋印,山藏萬古文
——常寧中國印山散記
文 魏懷亮
世人皆知湘南多奇秀,青山含黛,碧水藏幽,總以為那是大自然最溫柔的筆觸。卻未料,在湘南喀斯特石灰?guī)r的褶皺深處,竟藏著一部以刀為筆、以石為紙的藝術(shù)奇觀。當我的指尖第一次觸碰那些斑駁的石刻時,才驚覺這里的每道石紋都刻著時光的刀痕,每方印章都鎖著千年的私語——常寧中國印山,恰似時光深處遺落的密碼,等待著世人置身解讀。
乙巳仲夏,與著名作家譚談先生,畫家劉左鈞、陳明大等同行,自長沙驅(qū)車南下。譚談先生說起常寧版畫家吳國威時,語氣里滿是敬意:"常寧是2006年被文化部命名的中國民間文化藝術(shù)(版畫)之鄉(xiāng),吳國威是常寧版畫群體的第一代領軍人,也是魯迅版畫獎獲得者。他花半生心血,把長不出莊稼的荒山石坡鑿成了印章長廊。"譚談先生那句"史藏印山,文在章里"的題字,像枚朱砂印,重重鈐在我心上。
三個小時車程后抵達常寧。次日清晨,薄霧未散,我們便前往印山。車窗外,山巒如墨色屏風漸次展開,二十多公里的路程,半個多小時就到了廟前古鎮(zhèn)。遠遠望去,印山披著薄霧靜坐,在古鎮(zhèn)的懷抱里等候千年,像位執(zhí)卷老者。
踏入景區(qū)廣場,“天下第一印”撞入眼簾。11.88米的印身如青銅鼎矗立,正午陽光斜切過祥龍印紐,鱗爪的陰影在地面游成了龍形。指尖撫過吳先生題寫的“天下第一印”,石灰?guī)r的涼意順著筆鋒沁入掌心,鑲嵌的96枚古印中,秦篆漢隸的余韻正幽幽滲出石縫。
石灰?guī)r的褶皺里藏著歲月的密語,苔蘚給印章鑲了層綠邊,濕潤的草木氣息混著石灰?guī)r的清冽,是時光沉淀的味道。穿行在怪石嶙峋的“印章王國”,1500余畝的“三山一峰”徐徐展開。巖背嶺進山口的“指印壁”上,巨大的凹痕里積著千年未干的雨水。當?shù)匕傩障鄠?,這是舜帝留下的印記,輪廓清晰如昨。指尖觸及時冰涼沁骨,水滴在凹痕里搖晃,倒映著古今游人的面容。細細品味,似乎能聽見遠古風沙與現(xiàn)代人的驚嘆,在水滴里輕輕碰撞。
穿過天然山門,炎黃二帝的石刻造像威嚴凝望。他們的目光仿佛穿透千年,落在山下的甲骨文字上——那些鑿進石頭的“日”“月”符號,正與天邊流云呼應,恍若天地初開時的文字密碼。再往上走,巖壁成了史書:甲骨文的鋒利、金文的莊重、小篆的婉轉(zhuǎn),每一筆都像從歷史深處流淌而出的墨痕。
吳先生和建設者們最絕的,是讓石頭講故事。他們順著山勢紋理,把五千多枚印章嵌進山體。殷商三印“亞禽氏、瞿甲、子亙”的鑿痕里,似凝著青銅爵的酒氣,仿佛能聽見祭祀時巫覡的咒語正從石縫滲出;燕國“日庚都萃車馬”印上,馬首鬃毛被風雨磨成圓鈍的弧線。凝神細看,弧線下仿佛藏著燕趙騎士揮鞭的殘影——塵土卷起的不是風沙,而是《詩經(jīng)·邶風》里“擊鼓其鏜”的韻律,正隨著馬蹄奔向蒼涼邊關;而秦始皇“和氏璧”傳國璽的鳥蟲篆,每一筆都盤著皇權(quán)的威嚴——那些輾轉(zhuǎn)于血泊與玉匣間的傳奇,此刻全凝在這方石頭的褶皺里。
登上觀印峰俯瞰,蔥郁林木間,印章若隱若現(xiàn)。山風掠過“漢兼天下”的瓦當印,似有高祖的豪邁笑聲穿云而來;武則天的“曌”字印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正午陽光穿過鏤空筆畫,在巖壁上投下日月交疊的光斑,像極了她臨朝時日月同輝的祥瑞。這些石頭,本是山間頑物,經(jīng)匠人雕琢,竟成了承載文明的使者。
下山時,在一塊平石上看見吳先生的手記:“鑿石十年,方知石有魂?!弊舟E被雨水沖刷得發(fā)白,卻力透石背。我在山間游走,每一步都像是在與千年前的篆刻者對話。風聲穿過鏤空的印紋,似有古篆吟誦的余響。
石鑿千秋印夢長,
文藏萬壑韻流芳。
匠心刻透蒼巖語,
薪火燃輝歲月彰。
當腳步離開印山,那些刻在石頭上的文明密碼,已悄然滲入血脈。印山終是沉默的,卻用千萬道鑿痕訴說著:文明從來不是封存在石縫里的標本,而是匠人鑿刀下涅槃重生的魂靈。它早已把文明的火種,種在了每個來訪者的心里,靜待星火燎原。
文章/魏懷亮
編輯/唐源露
編審/王藝云
簽發(fā)/陳 彪
整理編輯|藝韻文藝專題
編輯發(fā)稿|湘韻丹青文化中心
特別聲明:以上內(nèi)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nèi))為自媒體平臺“網(wǎng)易號”用戶上傳并發(fā)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