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您或者您的家人,有一天突然右上腹疼痛,還伴隨著發冷和高燒,您會想到什么?是膽結石?還是闌尾炎?家住石河子的王先生(化名)就遇到了這樣的情況,但他的經歷,卻牽扯出了一個醫學上極為罕見的“烏龍事件”,連經驗豐富的醫生們都差點被它“騙”了過去。
一位老乙肝患者的“晴天霹靂”
55歲的王先生,身體一直還算硬朗,但有一個困擾他20多年的老毛病——乙型肝炎 。這些年來,由于工作繁忙和自我感覺良好,他并沒有把這個“定時炸彈”太當回事,沒有進行過規律的檢查和治療 。
然而,一個普通的下午,一陣突如其來的右上腹不適打破了平靜,緊接著就是讓人直哆嗦的寒戰和一度飆升到40℃的高燒 。家人不敢怠慢,趕緊將他送到了石河子大學醫學院第一附屬醫院。
一入院,醫生們的神經就立刻緊繃了起來。
對于一個有20多年乙肝病史的患者來說,肝臟上任何的風吹草動,都必須警惕一個最可怕的可能性——肝癌(醫學上稱為肝細胞癌,HCC)。這是因為長期的慢性乙肝病毒感染是導致肝硬化和肝癌最主要的風險因素之一。
醫生們立刻安排了一系列檢查。抽血化驗結果出來,白細胞偏高,顯示身體有炎癥,這和發燒的癥狀是吻合的 。但奇怪的是,幾項關鍵的腫瘤標志物,比如甲胎蛋白(AFP)和癌胚抗原(CEA),結果都在正常范圍內。
腫瘤標志物正常,是不是就可以松一口氣了?并沒有。臨床上,有相當一部分肝癌患者的甲胎蛋白(AFP)并不會升高。真正的“鐵證”還需要看影像學檢查。
影像檢查下的“雙重謎案”
很快,王先生被推進了CT室。
CT掃描結果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影像清晰地顯示,在王先生肝臟的右后葉,靠近右側腎上腺的地方,有一個大小約3.8cm x 4.1cm x 2.9cm的占位性病變。通俗點說,就是肝上長了個“東西”。更糟糕的是,他的膽囊也出了問題,膽囊底部和囊壁明顯增厚、粗糙,增強掃描后強化得非常明顯,看起來也像是一個腫瘤。
一個肝臟占位,一個膽囊病變,這難道是雙重打擊?
為了看得更清楚,醫生們又安排了磁共振(MRI)檢查。結果與CT類似,肝臟的那個腫塊和膽囊的異常都再次被確認 。基于王先生的乙肝病史和這些典型的影像特征,醫生們給出了一個初步的、但分量極重的診斷:肝細胞癌合并膽囊惡性腫瘤。
這個診斷對王先生和他的家人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這意味著,他可能同時患上了兩種癌癥。
但醫生們并沒有就此止步,本著對患者生命高度負責的精神,他們決定繼續深挖。緊接著,增強超聲檢查被安排上了。在超聲造影下,肝臟的那個腫塊呈現出典型的“快進快出”模式——動脈期快速強化,門脈期和延遲期快速廓清。這是肝癌一個非常標志性的表現。同時,膽囊底部的病灶也被高度懷疑為膽囊癌。
為了獲得更精準的“情報”以指導后續治療,醫生們使出了“王牌”——PET-CT檢查。這種檢查可以探測到人體內哪些細胞代謝異常活躍,而癌細胞往往就是一群“大胃王”,代謝極其旺盛。PET-CT的結果顯示,膽囊底部的那個結節,代謝非常活躍,這幾乎坐實了它是個惡性病灶 。但肝臟那個腫塊的代謝卻只是“少量”活躍,被認為可能是一個腺瘤 。
情況變得越來越撲朔迷離。一邊是各種影像都指向肝癌,另一邊代謝水平又似乎不太支持。
無論如何,肝臟和膽囊上的兩個“炸彈”必須盡快拆除。經過多學科會診,醫療團隊制定了手術方案:進行非典型的肝臟局部切除術,同時對膽囊進行根治性切除,并一并切除右側的腎上腺腫瘤。
手術臺上的意外發現與病理科的“最終裁決”
手術如期進行。打開腹腔后,醫生們發現王先生的腹腔內有嚴重的粘連,這是長期炎癥留下的痕跡。在小心翼翼地分離粘連組織后,水腫的膽囊暴露了出來,并與周圍的肝臟組織一并被完整切除,立即送往病理科進行快速冰凍切片檢查。
接著,醫生們開始處理肝臟上的那個腫塊。當他們探查到肝臟右后葉靠近腎上腺的區域時,一個意想不到的場景出現了:那個腫瘤并不是他們預想中肝癌那種灰白、質地硬的模樣,而是一個黃色的、軟軟的、邊界清晰的腫塊,大小約4cm x 3cm。
這個黃色的、軟乎乎的東西到底是什么?
手術很成功,王先生恢復得也十分順利,術后11天就康復出院了。全家人懸著的心放下了一半,而另一半,則在焦急地等待著最終的病理報告。這份報告,將是決定王先生未來命運的“最終判決書”。
幾天后,報告出來了,結果讓所有人大吃一驚。
首先是膽囊,那個在影像上看起來“兇神惡煞”的病灶,其實是“虛驚一場”。病理診斷為:慢性膽囊炎、膽固醇沉著癥,以及腺肌瘤樣結節形成 。簡單來說,就是嚴重的良性病變,不是癌癥。
那么,肝臟上那個黃色的腫瘤呢?它也不是肝癌!
病理科醫生在顯微鏡下看到,這個腫瘤的細胞主要是由透亮的細胞構成的,排列方式非常特別,不像肝細胞,反而和腎上腺皮質的組織結構非常相似。
為了驗明正身,病理科的醫生們動用了“照妖鏡”——免疫組織化學(IHC)染色技術。這項技術就像是給細胞辦“身份證”,通過特殊的抗體染色,來識別細胞的真實來源。
結果顯示:
代表肝細胞來源的標志物,如甲胎蛋白(AFP)、肝細胞抗原(Hepatocyte),均為陰性(-),直接排除了肝細胞癌的可能。
而代表腎上腺皮質來源的標志物,如黑色素瘤抗原(Melan-A)、抑制素-a(inhibin-a)、波形蛋白(vimentin),則均為陽性(+)。
證據確鑿!這個長在王先生肝臟上的腫瘤,其真實身份竟然是——肝臟腎上腺殘跡腫瘤(Hepatic Adrenal Rest Tumor, HART)。
什么是“長錯地方”的腎上腺殘跡腫瘤?
這個名字聽起來非常拗口,但我們可以用一個比喻來理解。
想象一下,在我們的胚胎發育時期,身體的各個器官就像是在一個龐大的工地上同時施工。腎上腺,這個負責分泌激素的重要器官,它本來應該在“腎臟”這個工地的樓頂上安家 。但在施工過程中,一小撮負責建造“腎上腺”的細胞(原始腎上腺組織)不小心掉隊了,被運輸車輛帶到了隔壁的“肝臟”工地 。
這群迷路的細胞就在肝臟里“就地扎根”,安頓了下來,形成了一小塊“異位”的腎上腺組織 。這就是“腎上腺殘跡”,也叫“異位腎上腺組織”。
在大多數情況下,這些“編外”組織都非常安分,一輩子可能都不會惹出什么麻煩。但在某些未知的刺激下(比如長期的激素紊亂或局部炎癥),它們也可能過度增生,甚至形成一個真正的腫瘤 ,就像王先生遇到的情況一樣。
這種“張冠李戴”的腫瘤極其罕見。根據這篇發表于2025年的學術報告統計,在全世界所有以英文發表的醫學文獻中,像王先生這樣的肝臟腎上腺殘跡腫瘤,總共也只找到了13個被報道的案例。而像他這樣,同時合并了膽囊良性腫瘤的情況,更是全世界范圍內的首次報道,獨此一例!
為何它能騙過所有檢查,成為“偽裝大師”?
回顧王先生驚心動魄的診療過程,我們不難發現,這個HART真是一位頂級的“偽裝大師”。
首先,它在影像學上的表現和肝癌太像了。由于這種腫瘤細胞里富含脂質,在CT和MRI上,它的密度、信號以及血供特點(比如富血供),都和某些類型的肝癌(如富脂質型肝癌)或者其他肝臟腫瘤高度相似,極難區分。
其次,王先生自身的“背景”也為這個偽裝大師提供了絕佳的掩護。他長達20年的乙肝病史,就像一個巨大的煙霧彈,讓所有醫生的注意力都不可避免地首先集中在肝癌上。這是一個完全符合邏輯的臨床思維,但也恰恰落入了HART設下的“圈套”。
如果沒有最后手術切除后的病理學和免疫組化分析,這個“偽裝大師”可能永遠都不會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 。這篇研究也特別提到,為了防止誤診,當遇到影像學上高度懷疑肝癌,但患者又沒有典型癥狀,或者腫瘤長在特殊位置(文獻指出,很多HART都長在肝臟的第7段)時,或許可以考慮先進行穿刺活檢,通過免疫組化來明確診斷,從而避免不必要的大范圍手術。
幸運的是,對于王先生來說,雖然診斷過程一波三折,但最終選擇的手術切除方案,恰好是治療HART最有效的方法。術后的隨訪結果也非常好,將近7個月的復查顯示,王先生體內沒有發現任何復發或轉移的跡象,預后良好 。
王先生的故事雖然只是一個罕見的個例,但它生動地告訴我們:醫學的探索永無止境,人體充滿了未知和奇妙。在面對疾病時,縝密的邏輯推理、先進的檢測技術和一顆對生命敬畏的心,是醫生們揭開真相、戰勝病魔最有力的武器。同時,它也提醒所有和王先生一樣有慢性基礎病的朋友,定期體檢、規范治療,永遠是守護健康最重要的一道防線。
參考資料:Wang YC, Li J. A hepatic adrenal rest tumor with a benign gallbladder tumor: a case report and literature review. Front Oncol. 2025 Jun 5;15:1497448. doi: 10.3389/fonc.2025.1497448. PMID: 40538841; PMCID: PMC121768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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