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建洪
作為一種生活方式,哲學是一種對理論生活的熱愛。這也是哲學的原本意義:愛智慧。通常,我們只強調這個原本意義的一半意思,也就是智慧。其實,對哲學來說,愛和智慧同樣重要。為什么學哲學?因為我們還不夠智慧。但是,并非所有不夠智慧的人都樂意愛智慧。只有真正認識到自己還不夠智慧的人,才會自覺意識到愛智慧的重要性。所以,哲學其實首先是一種愛。因為愛,哲學才稱得上是一種智慧。
《遠離蘇格拉底》
陳建洪 著
浙江人民出版社
哲學的典型代表蘇格拉底,從來沒有說自己很智慧。恰恰相反,他始終堅持自己一無所知。蘇格拉底的這種無知之知,首先是一種愛和追求。一方面,哲學人不滿足于對世界和人生的一般理解,因此,渴求擺脫意見獲得真知;另一方面,哲學追求的存在本身也說明世界和人生仍然不夠完滿,不然不會需要哲學。古往今來,多少有智慧的頭腦都在尋找種種途徑,企圖去建立一個完美的世界。到目前為止,這個完美世界依然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
可以說,迄今為止,哲學仍然具有不可或缺的意義。哲學生活本身就是一種愛的表現。哲學既源于愛,也充滿愛。學習哲學,學會愛,懂得愛。沒有愛,生命便不可能;沒有愛,哲學也不可愛。這種愛,是一種特殊的愛。它愛智慧,勝過任何其他事物。哲學的落寞不是在一個時代的落寞,而是在所有時代的落寞。或者說,它就是在所有時代里一種落寞的追求。
克爾凱郭爾說,反諷構成蘇格拉底的“生存本質核心”。對于克爾凱郭爾來說,蘇格拉底是一個否定性的存在,而且“無時無刻不是否定性的”。這種根本的否定性使得蘇格拉底與希臘舊有文化對立,與智術師為敵,而且更進一步“針對所有現存事物”。克爾凱郭爾認為蘇格拉底并不擁有柏拉圖意義上的“理念”,否則,他的摧毀性就不會如此徹底。蘇格拉底的反諷是“無限絕對的否定性”“它是否定性,因為它除否定之外,一無所為”。克爾凱郭爾把蘇格拉底的反諷視為“一種神圣的瘋狂”。這種根本的否定性,同時也是一種理想性。因否認一切現存事物的終極性,這種否定性才成其為理想性。所以,這種理想性又是一個徹底的“無”。
和黑格爾一樣,克爾凱郭爾也認為蘇格拉底是世界歷史的一個轉折點。但在反諷這一點上,克爾凱郭爾與黑格爾徹底分道揚鑣。黑格爾賦予蘇格拉底理念,反對反諷;克爾凱郭爾則認為黑格爾錯怪了反諷,并且堅定地把反諷確定為蘇格拉底的立場。關于蘇格拉底的反諷,克爾凱郭爾說,“我們必須警告人們提防反諷,就像我們警告人們提防引誘者一樣,但我們也必須把它當作引路人予以贊頌。恰恰在我們的時代,我們需要贊頌它。”在這一點上,我們可以看到阿里斯托芬警告的反響,看到阿爾基比亞德警告的回聲。克爾凱郭爾也明確指出:“作為消極的東西,反諷是道路;不是真理,而是道路。”換個角度來說,哲學一直是愛智慧,但從來不是智慧本身。作為通往智慧的道路,哲學從來沒有擁有過智慧。
《遠離蘇格拉底》這個集子希望能夠有助于至少說明三個問題。其一,哲學追求與社會意見之間的緊張構成政治哲學的核心問題。哲學的超社會追求與哲學家的社會存在之間的矛盾不可克服。脫離開這個矛盾,哲學要么面目蒼白,要么魅影重重。其二,作為對智慧的愛,哲學首先是一種愛。哲學追求首先是一種孤獨的愛,而不是一種高不可攀的智慧。如果哲學可以是一種智慧,那也是因為這種特別的愛。在克爾凱郭爾看來,這種愛也是對現存事物的一個根本否定。因為這種否定之愛,哲學也就不是人畜無害,也就具有一定的危險性。其三,世人都知道一個尋常的道理,過度的愛通常是一種傷害。反過來看,徹底溺于意見,社會也同樣沒有希望。忽視常識的哲學是危險的,溺于常識的社會也是危險的。具有政治意識的哲學,才防止哲學的危險;具有哲學意識的政治,才抑制政治的傲慢。愛而有度、不傷于溺,這是哲學社會學的主旨,也是政治哲學的真意。
(本文摘選自《遠離蘇格拉底》后記)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