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山白道：響徹著千年的歷史回聲

作者/孫樹恒

陰山白道得名并非因為道路本身是白色的，而是和其地理特征相關。白道是陰山山脈中的一條交通要道，位于今內蒙古呼和浩特西北。歷史上，白道是中原與北方游牧民族往來的重要通道，在軍事、商貿等方面具有重要地位。

一

陰山山脈橫亙于內蒙古高原南部，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將山南的農耕區域與山北的游牧區域分隔開來 。大青山作為陰山山脈的中段，山勢巍峨，地形復雜，山北面穿越丘陵地帶后是平坦的高原，山南沿則是崇山峻嶺和深谷陡坡。這樣特殊的地理環境，使得連接南北的通道顯得尤為重要，陰山白道便在這樣的背景下應運而生。它全長約45公里，因道路上的土壤呈白灰色，故而得名“白道”。

白道的產生根源，本質上是人類突破地理阻隔、追求交流與發展的必然結果。

二

軍事要沖，戰火紛飛的歷史見證。

戰國（約公元前475年—公元前221年）是中國歷史上繼春秋之后的大變革時期，此時陰山白道所在區域已被趙國納入防御體系，李牧等將領利用白道雛形通道抵御匈奴，為白道的軍事功能奠定了早期基礎。秦始皇統一六國后（公元前221年），派蒙恬率30萬大軍北擊匈奴，收復“河南地”（今內蒙古河套地區），并連接戰國秦、趙、燕長城，形成西起臨洮、東到遼東的萬里長城。陰山南麓成為秦長城防御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而白道所在的陰山通道（今內蒙古呼和浩特西北），因地處長城以北、匈奴活動區域南緣，成為秦與匈奴對峙的前沿地帶。西漢時，《史記·衛將軍驃騎列傳》記載，衛青出定襄、霍去病出代郡北擊匈奴，深入漠北，而陰山白道是當時重要通道。北魏始光初年（公元424年），蠕蠕可汗大檀入塞，圍困了白道（今蜈蚣壩）守將段進，這場戰役拉開了白道軍事紛爭的序幕，也凸顯了白道在軍事防御中的關鍵位置，北魏為了控制這一交通要沖，在武川建鎮 。

隋開皇三年（公元583年），衛王楊爽大破突厥沙缽略可汗于白道，元帥高颎也率兵出白道擊突厥，再戰獲勝而還。

唐代，突厥與中原王朝的戰爭頻繁，白道成為重要戰場。著名將領李靖、徐茂公等都曾在此征戰，他們的軍事行動對唐朝的邊疆穩定和版圖擴張起到了關鍵作用。公元622年（武德五年），突厥殺劉武周于白道；唐太宗貞觀三年至四年，大將李靖等率唐軍大敗突厥于白道口，最終俘獲頡利可汗，這場戰役極大地削弱了突厥的勢力，鞏固了唐朝在北方的統治地位 。

清代，清廷派兵出征噶爾丹也曾從白道出發。白道不僅是軍隊行軍的通道，也是物資運輸的重要路線，為戰爭的勝利提供了后勤保障。

時間來到1926年春，時任綏遠警務處長的吉鴻昌看到歸綏城17余公里的蜈蚣壩，雖為交通要道，卻坡陡路窄，蜿蜒崎嶇，雨雪季節常有車輛翻滑，嚴重威脅民眾生命財產安全。心系百姓的他，呈請都統李鳴鐘批準，以兵工修筑蜈蚣壩公路。開工時，吉鴻昌在大青山下動員官兵：“我們軍隊吃穿皆來自百姓，為他們修路解行路之難，理所應當！” 說罷，他如戰場上沖鋒般，手持鐵鍬率先投入勞作。在他的帶領下，廣大官兵干勁十足，工地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在當地居民的支持下，打石放炮，歷經數月，終于修成一條大路。工程竣工后，吉鴻昌親手書寫 “化險為夷” 四個大字，刻于壩頂公路右側，以紀念這段造福百姓的功績，蜈蚣壩段公路修妥后，便利了綏北交通，大大減少了旅客的生命和財產損失，繁榮了綏遠物資交流。

1938年9月，八路軍大青山支隊為打破日偽軍增兵綏中的企圖，繼續擴大戰果，決定在蜈蚣壩打一場伏擊戰。蜈蚣壩位于歸綏（今內蒙古呼和浩特市）以北17公里處歸武公路大青山盤山道頂端，這里山道曲折，峰巒險峻，不利于敵軍汽車隊通行和疏散轉移，但敵軍防備松懈，只駐扎偽警察分隊，檢查過往車輛行人。9月下旬，大青山支隊派第二營官兵首先將偽警察分隊繳械，予以關押，繼在原地設伏。第二天凌晨，當4輛滿載日軍的汽車開進伏擊圈，八路軍立即予以猛烈射擊，僅用25分鐘時間，全殲日軍80余名，擊斃少佐軍官1人，繳獲大批槍支彈藥。日軍聞訊，迅速派遣援軍乘車十數輛趕來增援，支隊復予以猛烈射擊，當先至的汽車被擊毀后，公路被堵，支隊即乘機安全撤出陣地，勝利完成伏擊任務。這是大青山支隊開辟抗日根據地以來較重要的一戰，蜈蚣壩伏擊戰威震大青山南北，日寇膽寒，人民吐氣，為創建大青山抗日游擊根據地奠定了基礎。

在這些戰爭中，白道的險峻地形既給行軍帶來了困難，也為防守提供了天然的屏障。士兵們在這條道路上沖鋒陷陣，鮮血染紅了這片土地，見證了無數的金戈鐵馬與戰火硝煙，它是歷史的見證者，承載著民族之間的沖突與融合。

三

商貿通衢，連接世界的經濟紐帶。

白道是草原絲綢之路和萬里茶道的重要組成部分，在商貿往來中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壩口子，作為白道南谷口，是古代白道的南起點，城內有白道城遺址，這里曾是商貿活動的重要場所。

早在魏晉時期，隨著草原絲綢之路的發展，平城（今山西大同）和盛樂（今內蒙古和林格爾）成為經濟繁榮區中心，白道連通兩地，促進了南北經濟的交流。北方游牧民族的皮毛、奶制品等物資通過白道運往中原，而中原的絲綢、茶葉、瓷器等商品也經此道進入草原地區，甚至遠銷中亞、歐洲等地。現代考古活動在白道附近發現了大量西方貨幣，包括薩珊波斯和拜占庭帝國的金幣，這些珍貴的文物見證了當時白道商貿的繁榮以及與世界的緊密聯系。

明清時期，在萬里茶道的發展歷程中，白道更是扮演了舉足輕重的角色。它是歸化城（今呼和浩特）通往蒙古和新疆的必經之路，大盛魁、元盛德、天義德等著名的旅蒙商號常常組織數百峰駱駝的隊伍從“萬里茶道第一村壩口子村”行經白道。浩浩蕩蕩的駝隊就會在白道的老爺廟前停下，要向“關老爺”祭拜，在漫長的道路上緩緩前行，駝鈴聲聲，打破了草原的寂靜。他們將茶葉、布匹等物資運往北方，又帶回了當地的特產，促進了沿線地區的經濟發展和商業繁榮 。

據記載，清雍正八年（1731年），商旅在蜈蚣壩（白道的最高處，也是最險峻的地方）建立了一座關帝廟，俗稱“老爺廟”。這座廟宇不僅是人們精神寄托的場所，也是商貿活動的重要地標。往來的商人們在此祈福，祈求生意興隆、旅途平安，同時也在這里進行商品交易和信息交流。

白道的商貿活動不僅促進了經濟的發展，還帶動了沿線城鎮的興起和繁榮。武川縣縣城可可以力更鎮就因白道而成為清代“萬里茶道”殺虎口——歸化線路上的集貿市鎮，有“北出白道第一站”之譽。這些城鎮成為物資的集散地和交易中心，吸引了來自不同地區的商人，形成了獨特的商業文化。

四

文化交流，名人雅士的足跡與詩篇。

白道不僅是軍事和商貿的通道，也是文化交流的長廊，眾多官員和名人曾在此留下足跡與詩篇，為這條古老的道路增添了濃厚的文化底蘊。

北魏高祖孝文帝元宏太和十八年（公元494年）8月，科學家酈道元隨孝文帝元宏車駕北巡，幸武川鎮，親見敕勒部，途徑芒于水（今大黑河），武泉水（今小黑河），白道嶺（今呼和浩特市回民區壩口子村北至蜈蚣壩一帶），巡幸陰山，觀云川。隨后他在《水經注》中對這段經歷進行了詳細記載：“芒干水又西南逕口，有城在右，縈帶長城，背山面澤，謂之白道城。自城北出有高坂，謂之白道嶺。”這是關于白道最早的文字記錄之一，為后人研究白道的歷史提供了重要的依據 。

唐代文學家獨孤及有詩云：“詰屈白道轉，繚繞清溪隨。”詩句生動地描繪了白道蜿蜒曲折的形態以及沿途清幽秀麗的自然風光。

白居易、元稹（中唐時期）二人均作《陰山道》描述唐與回鶻的“絹馬貿易”。白居易詩云“陰山道，紇邏敦肥水泉好”，反映商隊經白道運送馬匹的盛況；元稹“年年買馬陰山道”則直指貿易路線。

樂史（北宋地理學家）在《太平寰宇記》中描述白道地貌：“土白如石灰，遙去百里即見”，解釋其得名由來，并強調“即是陰山路也”，確立白道為陰山主通道。

他們的詩文和故事在民間流傳，豐富了當地的文化內涵，也讓白道的聲名遠揚。

五

挖掘陰山白道文化具有重要的時代意義，主要體現在以下方面：

一是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陰山白道所在的陰山山脈是農耕經濟與游牧經濟的分界線，北魏皇家祭祀遺址位于白道嶺，其建筑形制既有中原文化元素，又保留了游牧民族習俗，是游牧民族與農耕民族文化交流融合的實物見證，對武川“帝王之鄉”，大唐盛世從這里走來的認知，有助于增強民族認同感和凝聚力，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

二是傳承歷史文化脈絡。白道歷史悠久，從戰國秦漢時期的長城防御體系，到北魏時期成為皇家往來通道，再到遼金元時期作為重要商道等，見證了多個歷史時期的變遷。挖掘其文化，可傳承和弘揚中華民族悠久的歷史文化，讓后人了解呼和浩特地區古代的政治、經濟、軍事等情況。

三是促進文化旅游發展。結合呼和浩特文旅“一廊兩軸五帶”，的一廊，南北五百里風景廊道，北起武川縣，南至清水河縣，經由白道全程約240公里，串聯起回民區、玉泉區、土默特左旗、和林格爾縣等地。白道沿途景色綺麗，且有眾多歷史遺跡，如白道城遺址、北魏祭祀遺址等。開發相關文化資源，可打造特色文化旅游線路和景點，帶動當地經濟發展，同時讓更多人通過旅游領略其文化魅力。

四是助力區域經濟交流。歷史上白道是中原農耕文明和北方游牧文明交流的樞紐，也是國際貿易孔道。如今挖掘其文化，弘揚萬里茶道精神，可繼承和發揚其交流樞紐作用，為現代區域經濟合作與交流提供歷史借鑒，促進沿線地區經濟發展，加強呼和浩特與周邊地區乃至“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和地區的經濟聯系。

五是增強歷史文化自信。陰山白道文化是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的組成部分，深入挖掘有助于展現中華文化的博大精深和多元一體，挖掘陰山白道文化，利用大青山八路軍司令部遺址和蜈蚣壩抗日戰爭戰役遺址，提升民族自豪感，增強文化自信，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提供精神動力。

參考資料：

趙子陽《陰山敕勒川》

白濤《呼和浩特傳》

胡戟、張立俠主編《草原絲綢之路第一站，武川與白道》

（作者檔案：孫樹恒，筆名恒心永在，內蒙古奈曼旗人。蒙域經濟30人專家組成員，呼和浩特市政協智庫專家。中國金融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家協會會員、 內蒙古作家協會會員、內蒙古茶葉之路研究會副會長，內蒙古詩書畫研究會高級研究員兼副秘書長，大盛魁公司文化顧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