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9月一天深夜,著名雕塑家鄭可起夜想上廁所。
見值班護士照顧自己一天,此時還在熟睡,不忍叫醒她,就自己偷偷拔了氧氣管去上廁所,結果回來就咽氣了,享年81歲。
在住院前一天,81歲的他還從西城搭車到東郊,去給學生上課。
他答應學生,等出院了,再把后續欠的課補上,然而他現在已經欠了三十多年了,還沒補上。
1927年,雕塑家布德爾問眼前這個20來歲的中國小伙,“你來法國做什么?中國有那么偉大的雕塑藝術你不學,這么遠跑來這里!”
確實很遠,為了能來這里,鄭可賣掉家里的豬,又搭進去一套房子,才買得起一張到巴黎的船票。
船票,很貴,他的夢想,更貴。
鄭可要把法國最先進的“包豪斯”藝術帶回去,讓它扎根中國的土地,開中國的花。
(在巴黎學習的鄭可)
為此,他勤工儉學,努力在巴黎待了7年。
1934年鄭可回國,還拿了個“巴黎秋季沙龍優等獎”回的國,擔任廣東勷勤大學建筑系室內裝飾教授,還到廣州市立美術學校教書。
此時,未來的版畫藝術家李樺剛回國一年,回來便回到母校廣州美校任教。
李樺、吳子復、伍千里等青年教師組織成立了青年藝術社,鄭可也加入其中,開始在廣州美術界大放異彩。
期間,鄭可雕塑、實業兩手抓,在香港辦起“鄭可美術供應廠”。
伍千里想借助鄭可的技術經商,便就近設立了“藍圖營造廠”、“鄭可工作室”。
當時尹積昌在曲江廣東省藝專,拿著吳子復的介紹信來找鄭可,要拜他為師。
據他回憶,鄭可工作室就是一塊荒地劃了點區域,再搭個簡易工棚,條件非常艱苦。
但貧瘠的土壤,總能開出最有攻擊性的花,哦不,鄭可開的應該是利刃。
如李樺經魯迅點化開竅一般,李樺的版畫刀刀泣血,鄭可的雕塑戰士的血往下流,頭顱向上高揚。
李樺表達的是不屈、不甘,鄭可的雕塑是不卑不亢。
1944年鄭可創作的《光復桂南紀念碑》,碑座有兩大塊浮雕,一塊是中國戰士浴血奮戰、敵人倉皇逃竄,另一塊戰后人們重建家園。
破碎、重生,空間如此割裂的兩個畫面,被融在一起卻格外和諧。
只可惜,該紀念碑也就建了兩個月,就被炸了。
1947年,鄭可設計的“新一軍印緬陣亡將士紀念碑”和碑心的銅鷹雕塑正式落地。
銅鷹凌駕于四柱紀念碑之上,傲視群雄的姿態,放開翅膀,仿佛在喊:再來!再來!
當時,香港的媒體報道也是振奮人心:
“廣九車將抵廣州站的一瞬間,我們從車窗中望過去,遠處很像有萬道豪光,閃爍耀目。那就是陸軍新編第一軍印緬陣亡將士公墓,雍容偉岸,萬古凌霄。
站在墓碑頂的那只雄鷹,象征著我國族奮發鷹揚,一飛沖天的神氣,蓄勢待舉,振翮盤空的颯颯雄姿……這座紀念碑的設計者便是鄭可先生。”
強烈的、直觀的抗戰雕塑有之,鄭可也有不少象征隱晦的作品,如抗戰前給廣州愛群大廈所作的建筑裝飾浮雕。
左右各一個女人塑體,右邊的女人左手執穗,代表農業豐收。
右手提著天平,寓意公平公正,左邊的女兩手分別拿著飛機、火車,象征廣東交通便利。
廣州愛群大廈是當時廣州最高的建筑物,可開業僅僅一個月,敵人連續14個月轟炸廣州,鄭可的杰作也灰飛煙滅了。
鄭可去巴黎闖了七年,懂得太多太多了,不止雕塑。
新中國成立后,他先去了中國青年藝術劇院工作,后來徐悲鴻邀請,他來了中央美院。
1956年,在周總理的促成下,龐薰琹終于如愿,親眼看著中國第一所工藝美術學院落成。
作為中央工藝美院的副院長,龐薰琹滿懷斗志,他邀請鄭可來擔任陶瓷美術系教授。
鄭可教學的同時,還開始籌辦金屬工藝專業,私底下自己也研究陶瓷化學。
(鄭可設計的人力三輪車)
(鄭可設計的收音機)
鄭可還是個弗盧愛好者,鐘表也熟知八九,曾給北京鐘表廠寫信,點出他們的鐘表不妥之處。
鐘表廠的人沒聽懂,幾個老師傅上門拜訪求教,鄭可把自己收藏的鐘表全部搬給了他們,還請他們吃了頓午餐。
他特別樂意教別人,只要你別嫌棄他很普通的廣式普通話,耐心聽他講。
1979年,鄭可73歲,是中央工藝美術學院教育前線的老教師了,學院允許他每個星期來個兩三回就好。
但他幾乎全勤,一學年39周教學任務全完成了。
由于他自己買了房,雖然不大,18平米,要住又要搞創作,但名義上他就是有房的人。
中央工藝美院分配新宿舍,自然就跳過了他。
他當事人覺得沒什么,學校給他配了車也不要,帶學生出門寫生,坐的都是硬臥,他不在意物質享受。
(鄭可老在教學生設計汽車)
但他在法國認識的朋友,著名詩人艾青,看不下去了,給學校領導寫信。
當時被領導派去查看情況的人回憶:
“艾青同夫人親自陪我們去。教授一家所住的破舊不堪的平房,狹小得連讓我們坐的地方都沒有。艾青夫婦和我,只能站著同鄭可夫婦交談。”
鄭可意外逝世后,他女兒的工資無力撫養母親,鄭可生前淡泊名利,只專注教學不愛財,也沒留下多少錢。
艾青又出手了,給領導寫了信反映,使得鄭可夫人晚年每個月還有生活費領,直至她去世。
鄭可,一個像農民一樣的教師,默默無聞地,犁遍所有領域的地。
旁邊人來人往,別人停下來問他,那么費心干嘛,那里的地又不是你家的。
他抬起頭,指著高高的天窗,但長時間彎著的腰直不起來了,手指只能虛虛指著遠處。
他說:“多犁點,多種點樹,窗太高了,孩子得爬樹才能看到外面的世界。”
最后一個學生來時,所有的樹已經爬滿了人,他無助地看向鄭可,鄭可拍了拍再也直不起的脊背。
“這里還有一棵,上來吧!”
參考資料:
1、黃永玉|《比我老的老頭:憶雕塑家鄭可》
2、李銘光|憶鄭可教授
3、吳謹|《嶺南品畫錄》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