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5月13日傍晚六點，快走，老康，外面不安全！”茶館二樓燈火昏黃，王化琴低聲催促，手卻把一副牌推到對面，表面看似換人打牌，暗里已把生死關口扭轉。 重慶江邊霧氣彌漫，特務的腳步聲在石階上回響。

十分鐘前，軍統監聽科截到“康乃爾”“六點”“茶館”幾個關鍵詞，行動隊已全部出動。王化琴的活動范圍本被限制在局里，她卻借“吐血”溜出，連夜奔向茶館。 誰能想到，這個戴金絲眼鏡、說一口流利日語的女所長，七年前還在東京帝大讀外國文學；再往前追，她又是川西大地主家被寵壞的小女兒。命運，擰成了一股繩，把她往最危險的縫隙里拉。 1935年初夏，成都市樹德里的大宅子里，17歲的王化琴收到日本早稻田大學的錄取通知書。父親王連山叮囑：“念好書，別讓人瞧不起咱川人。”她點頭，卻把《共產黨宣言》藏進了行李。 異國三年，新思潮猛烈撞擊。她常在神田神保町買進左翼書刊，也跑去聽魯迅的演講。抗戰全面爆發，她干脆退學回國，經上海轉延安。一路顛簸，她跟康乃爾保持通信，那時候的信還寫在薄薄的航空紙上。 延安窯洞的第一堂課是挖土。

白天揮鋤開山，夜里點煤油燈聽范文瀾講中國通史。王化琴總愛坐第一排，筆記工整。她覺得，只有弄明白祖國的昨天，才好決定將來的路。 半年后，抗大派出一批學員去第二戰區做政治教官，她與陳云潔同行。部隊轉戰臺兒莊，她第一次看到“七八十里”對腳底板的真實含義，也第一次聽到炮彈劃破空氣的尖嘯。

大戰結束，她們掉隊。一路靠乞討混進西安，卻在街頭讀到“戰干團”招生海報。報名時，訓練官問：“準備好先當三青團員嗎？”她們對視一眼，點頭。生存，已顧不上過多猶豫。 一個月后，軍統少將唐筠來視察，意外發現兩個女高材生。唐筠惜才，把王化琴空運重慶。就這樣，她被卷進了密碼、截聽、暗殺交織的漩渦——連自己都來不及說不。 軍統局規矩死板：兩年不準通信，三年不得探親。王化琴卻在密寫紙上描紅，記下《松花江上》的歌詞，用酒精一擦就能顯影。

誰都以為她徹底被“籠絡”，可她心里始終有另一把尺。 她與康乃爾的聯系并未中斷。少年同窗、父輩義結金蘭，這層關系在特務機關里顯得尤為危險，也尤為牢固。她暗暗收集軍統計劃，時不時用“家鄉話”提醒康乃爾避讓。 1940年春，四川“搶米風潮”后，國民黨頑固派抓捕名單排到地下黨骨干。康乃爾的名字赫然在列。軍統行動科先一步把王化琴叫去：“局里懷疑你通風報信，今晚不許離開辦公室。” 晚上九點，她嘴里猛地一甜，借著“內出血”劇痛表情，咬破舌尖，鮮血順著嘴角流下。值班醫生大驚，連夜押她去醫院。

兩名女探員貼身跟隨。 醫院門口，她佯裝虛脫，要去廁所漱口。趁探員隔門，她翻窗鉆進小巷，打了三輪黃包車，直撲茶館。 見面動作不過三秒：拍肩、遞牌、遞眼神。康乃爾跟著她起身，轉瞬消失在后門人群里。特務撲空，只堵到王化琴。她淡定洗牌：“諸位也是來湊牌局？” 審訊持續整整四十八小時。唐筠頂著壓力幫她作偽證，“血病突發，不在場”。調查組無奈，只給了半年禁閉。暗室里，她靠一本《源氏物語》熬過黑夜。

抗戰勝利后，王化琴看透軍統內部互相傾軋，1947年辭職赴瀘州師范任教。校園里沒有密碼機，只有粉筆與課本，她長舒一口氣。 同事陸長明溫和踏實，兩人辦了極簡婚禮，喜糖還沒分完，頭胎早夭。第二個孩子降生，她寫信給在北方隱蔽戰線的康乃爾：“孩子名叫光華，愿他記得這一代中國人的苦難與希望。” 1951年，鎮反大潮席卷西南。父親因地主身份被槍決，她本人被指“潛伏特務”，判死刑。押赴刑場途中，騎馬傳令兵高舉公文袋：“省政府急電，暫緩執行。” 簽字的，是四川省副省長康乃爾。他在信中寫道：“此女曾于危難之際救我與同志，情有可原。”審判庭改判三年管制，王化琴撿回一條命，卻失了婚姻。

組織勸陸長明“劃清界限”，他哽咽答應。 二十多年，她在鄉下當農工，鐮刀劃破過手心，也割不斷對外語的熱情。夜里，她點煤油燈讀《時代》舊刊，嘴里跟著朗讀。 1982年復查結論下來：“王化琴歷史問題予以糾正”。縣招辦把她請回課堂，學生驚訝：這位灰發女教師發音居然比廣播還準。 同年秋，她在峨眉山金頂遇到幾名歐洲游客，主動搭話，三分鐘便把對方逗得哈哈大笑。同行教師感慨：“這才是真正的底子，埋不住。” 晚年多病。她對晚輩說：“人生如牌局，洗到爛牌也得打完。”1985年3月16日晚九點，食道癌讓她停下呼吸。 家人按她遺愿，沒有立碑，只在荒草間堆起一座黃土丘。山風一吹，紙錢翻飛。路過的人不知道，這里曾躺著一個把鮮血當密碼、用余生守望信念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