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剛下肚不久,腹中便傳來一陣絞痛。
崔盈盈站在她跟前,姣好的面上藏著得逞的淺淡笑意。
微寒的初春,冷風還有些刮骨,楚雪枝額上卻冒出涔涔冷汗。
她像瀕死之人抓著最后一根稻草般,在模糊人影間費力地找尋那道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她看見了——夏侯璟站在人群之外,衣袍未染半點塵埃,卻連一步都未向她靠近。
他的神情寡淡如常,眉目冷漠得仿佛這場痛苦,與他毫無干系。
呼吸開始變得困難,四肢都像被人吊了巨石,拽著她將要沉入無盡深淵。
模糊的意識灰蒙蒙的一片罩下來,在眾人的一陣驚呼聲中,楚雪枝摔倒在地。
黑暗徹底落下之前,她看見崔盈盈撲進夏侯璟懷中。
而那個曾誓言要砍盡侯府桂花樹的人,如今卻只是攬住了別人肩膀,低聲安慰——
“寬心,沒什么大事,最多只是躺兩天。”
——她仿佛聽見自己心頭什么東西裂開了。
醒來時,眼前模糊重疊出許多面孔。
她下意識地尋找那道身影,卻只看見父親與母親在側。
屋里暖香盈盈,那人卻仿佛從未存在過,連一個夢中虛影都未曾施舍。
“聽子誠說,你在宴上誤飲了桂花釀,怎么會這般不小心?”夏侯寧扶起楚雪枝,一臉擔憂地看著她。
楚雪枝臉上的血色還沒完全恢復,聽到母親提起“桂花釀”,心中刺痛,避而不提。
她搖搖頭,只問母親:“是……殿下送我回來的嗎?”
夏侯寧聽了她的話,“哎呀”牽起她的手。“你們都是定了親的人了,怎么還‘殿下殿下’地叫,這樣生分。有時候你是得學學崔府四姑娘,你們從小一塊兒長大,人家四姑娘都管子誠叫‘璟哥哥’……”
一旁的楚恒聽夏侯寧提起崔盈盈,忙出聲打斷她。
“阿雪才剛醒,你少說些,莫擾了她。”
夏侯寧聞言一瞪,方止住了口。
楚恒又轉向楚雪枝:“是子誠送你回來的,但剛送你到府上就借故離開了。”
“你不要多想,”夏侯寧又忍不住開口替自己這個侄子說好話,“他才剛回京,府上有些事正要他處理。”
知道真相的楚恒緘默不語。
楚雪枝幅度很小地點了點頭,隨即低下頭:“父親、母親,女兒……還想再休息一下。”
楚恒見狀,連忙拉著夏侯寧出了楚雪枝的房間。
房內又恢復了安靜,只聽得見細小的被燒紅的銀絲炭炸裂的噼啪聲。
只是夏侯璟那冰冷的眼神和不以為然的態度,還印在她腦子里,徘徊不去。
她咬緊了嘴唇,不想讓眼淚落下來。
很小的時候,她還不知道自己不能吃桂花。
有一年秋天,她和崔盈盈一同去鎮北侯府上找夏侯璟玩,侯府里剛好有新出爐的桂花糕。
崔盈盈很高興,拿著桂花糕就要往嘴里送,卻被夏侯璟打了手。
他說:“沒規矩。阿雪都還沒吃呢,你一個庶女怎么先吃了。”
崔盈盈當即癟了嘴,眼巴巴地將手中的桂花糕送至楚雪枝唇邊。
“阿雪,快吃,嘗嘗我們家新來的糕點師的手藝。”夏侯璟期待地望著她。
她剛想說不打緊,而且聞著桂花糕甜膩的味道,胃里莫名翻涌出一股惡心的感覺。
可是看著夏侯璟期待的眼神,她只好從崔盈盈手里接過桂花糕,一口咬了下去。
之后,紅腫瘙癢的感覺自喉腔彌漫至全身,在夏侯璟的關切和崔盈盈的驚呼聲中,楚雪枝昏倒在地。
那次桂花糕讓她燒了三天三夜,結結實實在鬼門關前過了一遭。
她醒來時,夏侯璟第一時間趕到她床前:
“阿雪,我再也不讓你吃桂花了!”他的眼睛通紅,像是熬了幾夜沒睡,聲音又急又啞。“我要是再犯,就、就讓我被先生罰抄一百遍《禮記》!”
“我讓人把侯府里的桂花樹全都砍了!你以后再也不會受到傷害了……”
說著,又從袖子里掏出了一把杏仁糖,塞到她手里。
“你吃這個……我問過姑父了,這個不會暈……”
……
春夜寒涼,又逼得她想起往事。
砸了咂嘴,杏仁糖的滋味仿佛還殘留在口腔里,但細細品味,只嘗到一片虛無。
一滴淚悄無聲息墜入被中,楚雪枝下床,披上了襖子。
她走到鏡臺前坐下,揭開桌上的妝奩,手指落在“平安”二字——那是夏侯璟為她刻的。
她沒有像往常那樣撫摸,而是猛地一按——咔噠一聲,那把用了多年的匣鎖斷了齒。
她將那匣蓋合上,推入角落,自此再不想見。
現在想來真是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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