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家屋里規矩蠻多,吃飯的時候,小老婆是不能坐席的,在邊上站著吃。”
茶陵縣檔案史志局副主任尹烈承在口述對譚鐘麟一家生活的回憶時,曾經這樣說道。
而譚家這位只能在飯桌邊站著吃飯的“小老婆”,正是民國官場“不倒翁”譚延闿的母親李氏。
譚延闿的父親譚鐘麟是晚清的顯貴,曾先后擔任浙江巡撫以及閩浙總督,妻妾多人,有顏夫人、李夫人等四位側室,家里的規矩自然多些。
湘人家風嚴謹,講尊卑、論上下,譚鐘麟性格又嚴厲,而譚延闿的生母李氏曾經是通房丫頭出身,這個身份,讓她在譚家吃盡了苦,整整24年間,每當丈夫和正房太太吃飯時,她都得在旁邊站著伺候著。
李夫人是河北省宛平縣人,早年父母雙亡,和其弟弟相依為命,后來輾轉被賣入譚家為丫鬟。
1871年,譚鐘麟奉命赴任陜西布政使,原配陳夫人患病不能隨任,因為李氏青春貌美、溫柔賢惠,便將其納為妾。
嫁給譚鐘麟多年后,李夫人終于有了身孕,因為丫鬟的出身,她深知這其中的辛酸滋味,在譚家沒少受人白眼,她日夜盼著能生下男丁,改變自己的命運。
1880年1月25日,李夫人終于如愿生下一個男孩,這個孩子正是譚延闿。那年譚鐘麟58歲,可謂是老年得子,自然滿心歡喜。
譚延闿出生以后,李夫人終于不用再干那些下人的粗活了,說話也不再是以往那般小心翼翼了。
只是,因為李夫人是丫鬟出身,因此,一直沒有取得和家人同桌而食的權利,每當全家用餐的時候,李夫人只能站在桌子旁邊,為他人添菜添飯,直到大家吃好,她才到側室同下人們一起用餐。
后來,李夫人雖再度生育了兩個兒子,即恩闿和澤闿,可在譚家的地位依然沒有提升,因為出身寒微,丈夫對她的態度總是不冷不熱,而下人們有時還經常欺負她。
而她的兒子在譚家也并沒有受到下人們的尊重,譚延闿在很小的時候,就常聽人喊他“小老三”,他非常迷惑不解,于是帶著這個問題去問自己的母親:“母親,為什么別人喊我小老三,多難聽啊!別人為何喊大娘所生的哥哥為少爺呢?”
李夫人聽完,不禁噙著淚花說道:“我是你父親的小老婆,所以外人把你們兄弟稱作“小老三”“小老五”這是說你們是小老婆生的意思,你們兄弟要好好讀書,將來做個大人物,給為娘爭口氣,那我在譚家雖然吃苦也感到安慰了。”
雖然李夫人為人賢淑,不爭不搶,可她明白,生兒子多了并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真正要“母憑子貴”,非得自己的兒子有出息。
之后的李夫人將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教育兒子身上。
而譚延闿也異常懂事,他自小便對母親的悲慘境遇看在眼里,別人不尊重他的母親,他偏愛尊重,他經常和母親一起吃飯,十分同情母親的遭遇,痛在心中,常常在內心發誓要出人頭地,為母親爭光。
譚延闿知道,要讓母親真正翻身,需要自己爭氣,所以,為了母親,一直刻苦讀書,只為博得功名。
譚延闿自從14歲考中秀才以后,內心絲毫沒有松懈,繼續沿著科舉入仕的道路發奮讀書,因為,他深知,只有走科舉的道路,通過科場的拼殺,考取功名,才能獲得社會的尊重,獲得走入官場的敲門磚,更能讓母親揚眉吐氣。
1902年,譚延闿參加了庚子辛丑恩正并科本省鄉試,高中第99名舉人。
1904年,清政府在經過義和團起義和八國聯軍入侵的雙重打擊下,決定舉行甲辰科會試,因為北京的貢院在戰爭中損毀嚴重,來不及大規模的重修,因此這次會試只好放在開封舉行。
譚延闿前往開封參加考試,考完試后,譚延闿的會試答卷令考官們十分滿意,字字珠璣,縱古論今,條分縷析,令人耳目一新。
皇榜發布后,譚延闿高中第一名貢士,也就是我們常說的會元,彌補了湖南200多年來沒有會元的遺憾。
其實,譚延闿本可以連捷狀元,他不僅文章寫得好,而且書法也是數一數二的人物,但由于他姓譚,又是湖南人,這讓慈禧太后想到了“戊戌六君子”之一的譚嗣同。
這難免讓慈禧太后不痛快,于是在會試以后的殿試,慈禧太后就把狀元之位給了劉春霖,希望有一個好兆頭,而譚延闿則成了二甲進士,遂為翰林院庶吉士,實現了讀書人的最高理想。
譚延闿成為會元后,名聲大震,消息傳出,當時,譚家一家老小正在吃飯,李氏二十四年如一日地站在飯桌前邊伺候。
消息傳來后,譚延闿的父親對李氏刮目相看,立馬讓人加了一把椅子,對站在一旁的李夫人說道:“你以后都坐下跟我們一起在正廳用膳吧!”
顯然,這是“母以子貴”,譚鐘麟才放寬了宗法儀范的尺度。
李夫人聽了這話,一時間竟感動得流出了熱淚,在譚家多年所吃的苦,終于是熬出了頭,如今兒子爭氣,她倍感欣慰,那一頓飯,飯菜里交雜著她的眼淚。
譚延闿再回到家,見到母親已經在正廳坐著吃飯后高興不已,在他看來,多年的寒窗苦讀,只為了讓母親能在譚家挺直腰板,如今,他做到了。
譚延闿的母親雖然讀書不多,但卻是一個心胸豁達、眼光遠大的女人,她曾反復告誡譚延闿,不要徒求虛名,也不要一心為了求官,應重在做一個有用的人。
譚延闿身在京城,心卻在家鄉,雖然獲得了進入仕途的敲門磚,但他并無春風得意的人生快感。
譚延闿剛剛被點翰林的第二年,父親譚鐘麟便病死了,母親李夫人也已經步入老年,盼兒心切,譚延闿每次想到這里,都想盡快回到母親身邊盡孝。
因此,當父親病亡后,譚延闿便報了丁憂,回鄉為父守孝,匆匆打點行裝,告假南歸。
譚延闿回到湖南,辦理完父親的喪事,就以“丁憂守制”的名義,留在了長沙。
他從此不再在清廷做官,而走進了清末保路、立憲運動的行列,而且將精力投入了湖南的新式教育事業之中。
譚延闿對母親極為孝順,想方設法提高母親的地位和威望,在資助長沙明德學校的時候,譚延闿就自稱奉母親太夫人之命而為。
譚延闿后來督湘,也是號稱“奉母命出而維持秩序”,“以免地方糜爛”。
想必,譚延闿這是真正的孝順,因為當時的母親吃穿不愁,缺的是長久以來丟失的自尊心以及兒子能為自己帶來的榮耀。
1895年3月,譚延闿和妻子方榕卿在南昌結婚,結婚后,譚延闿為了更好地照顧母親,特別將妻子方榕卿留在家里照顧老母親。
28歲時,譚延闿就被推薦為湖南省諮議局議長,31歲時就當上了湖南省都督。
進入民國后,譚延闿曾多次囑咐妻子,侍奉母親大人,讓母親在上海養老,雖然此時的譚延闿高官在身,政事繁累,仍然經常寫信給母親問安。
1916年,李夫人在上海病逝,當時譚延闿剛獲得第二次湖南任湘督這一職位的機會,如果離開,湘督的寶座有得而復失的可能,但他聞訊后,當即趕往上海寓所奔喪。
第二年,譚延闿扶靈迎葬長沙,暫停靈柩于荷花池。
母親的仙逝已經讓譚延闿痛不欲生,可族中規則更是讓譚延闿想一頭撞在祠堂的正門上。
譚宅位于譚姓族祠的后院,靈柩出殯的時候必須經過族祠的正門,可按照族規,妾以后不能從族祠大門出殯。
此時,譚延闿已有功名,又是李夫人的大兒子,因此當李夫人正式下葬那天,譚延闿一再堅持要求讓母親的靈柩從族祠的正門出。
可在族規眼中,后天的富貴,不如名分純正,既然是小老婆,靈柩只能從祠堂的小門抬出去。
族人異口同聲地對譚延闿說:“你母親只是一個通房丫頭出身的妾室,絕對不能從大門出殯。”
可譚延闿并不理會,他讓杠夫抬著棺材朝大門走去,可族人們立馬擋住了去路,他們紛紛嚷嚷道:“一個妾室,想走正門出,哪有這樣的道理!”
功名在身,湖南督軍,換不來母親一個正門的待遇,譚延闿見族人們三番兩次為難自己,火冒三丈,他索性仰臥在了母親的棺材蓋上,命杠夫起靈,并大聲喊道:“我譚延闿已死,抬我出殯!”
族人們見此情景,頓時面面相覷,鴉雀無聲,當時的譚延闿是有權勢的,得罪不了,只能讓出一條路來,讓杠夫抬棺材從族祠大門出殯。
就這樣,譚延闿躺在母親的棺材板上,讓死后的母親得以在正門出殯,維持了最后的體面。
絕不納妾!就在此時此刻,譚延闿絕了納妾的念頭,自己母親受過的苦,他不忍心讓任何一個女人再受一道。
譚延闿和結發妻子方夫人感情真摯,兩人生育子女6人,方夫人在世時,譚延闿不納妾,更不尋花問柳。
當方夫人38歲去世后,譚延闿年僅40歲,正逢壯年,但他一直謹守妻子臨終時“望他不要再娶,把幾個孩子好好養大”的遺言,既不續弦,也不尋花問柳。
他拒絕了無數媒人,這些被拒絕的媒人中,包括孫中山。
譚延闿在廣州陸海軍大元帥府擔任要職期間,孫中山曾親自作媒,想將宋美齡許配給他,宋家也很滿意這門婚事。
可這卻被譚延闿拒絕,他以對已故夫人感情專一,不再有續弦的打算為理由,婉拒了孫中山先生的好意。
為了不傷害宋美齡自尊,他干脆提著厚禮到宋家,一進門就給宋老太太磕了三個響頭,拜宋美齡的母親為干娘,這樣一來,譚延闿便和宋美齡成了兄妹,孫中山也就無話可說了,后來,還做了蔣介石和宋美齡的證婚人。
譚延闿此后鰥居十幾年,一直到1930年9月因腦溢血病逝于南京,終年51歲,他不納妾,更不涉足秦樓楚館,當了男人守節的模范。
縱觀譚延闿的一生,真的算是為母親臉面上“爭光了”了,譚延闿通權達變,善測政治風向,從三次督湘,到擔任國民政府主席,出任第一任行政院長,構成了他整個民國時期名位鼎隆的煊赫篇章,從而成為動蕩時局中位高權重、為數稀少的政壇不倒翁。
有人稱譚延闿為“民國完人”,也有人說他是八面玲瓏的“水晶球”,可不管世人如何評說,無論官場中如何八面玲瓏的譚延闿一生都在踐行著對母親的孝心和仁愛,這是毋容置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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