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2日晚,央視《財經調查》的鏡頭捅破了白酒行業的遮羞布。
河南鄭州百榮世貿商城里,酒鋪老板叼著煙,漫不經心地敲著印有"窖藏三十年"的酒壇:"啥三十年?都是噱頭,喝個心安罷了!"而就在同時,直播間里主播正激情滿滿地推銷著同款酒:"錯過這壇老酒得后悔一輩子!"
一滴變色劑,新酒秒變老酒
想知道年份酒是怎么"煉成"的嗎?
在貴州仁懷這個醬香酒主產區,一條完整的造假產業鏈正在暗處運轉。他們先從外地采購來廉價的食用酒精,然后在代工廠里進行加工。
技術員拿著滴管,往新酒里滴入焦糖色素或陳酒濃縮液,想要十年的酒就滴幾滴,想要二十年的就多滴幾滴,全憑手感決定"年份"。
這種調色劑的威力可不小,透明的新酒加了幾滴之后,立馬就有了琥珀色的視覺效果,看起來確實像那么回事。
再配上包裝廠家故意做舊的酒瓶,禮盒上燙金的"窖藏30年"字樣,還有偽造的檢測報告,一瓶"陳年老酒"就這樣華麗麗地誕生了。
這些酒廠的生產線上正貼著2025年6月剛實施的醬香酒新國標,流水線上卻滾動著虛假標注"窖藏15年"的酒瓶。明目張膽地違規,膽子不是一般的大。
除了顏色造假,酒的成分也暗藏貓膩。真正的坤沙酒需要5斤高粱才能出1斤酒,還要經過三年以上的窖藏,成本怎么也要百元以上。
但市面上那些所謂的"年份酒",很多都是用酒精、水和各種添加劑勾兌出來的串酒,綜合成本只有3-4元,卻能在直播間賣到899元6瓶,有著近40倍的暴利。
一條龍產業鏈,從酒精到"陳釀"
你以為年份酒造假只是小打小鬧?錯了,這已經形成了一條完整的產業鏈。
在茅臺鎮的一些酒廠,經常能看到裝著食用酒精的槽車進入廠區。這些廉價的酒精就是"年份酒"的主要原料。接下來是勾兌調色環節,技術員將酒精與碎沙酒五五混合,再用焦糖色素調出想要的"年份感"。
包裝環節廠家會在酒瓶上刻意沾上塵土做舊,讓新瓶子看起來像是在地窖里放了幾十年。禮盒上印著"窖藏30年"的燙金字樣,還會偽造各種檢測報告來"保駕護航"。
最后就是銷售環節了。這些打著"茅臺同源"旗號的假年份酒,會出現在各大直播間里。主播們用著信誓旦旦的話術,配合著捶胸頓足的夸張表演,目的就是收割網友的"老酒情懷"。
他們還會把建議零售價標得很高,比如398元一瓶,然后在直播間以298元一箱的價格出售,讓消費者覺得自己撿了大便宜。掃碼一查,性價比確實挺高,用不到一瓶的價格就能搬一箱回家,這換誰不心動?
就這樣,成本只有幾十元一箱的劣質酒,搖身一變成了"經過歲月沉淀的陳年老酒",進入了千家萬戶。消費者一喝就知道上當了,但維權卻困難重重。
暴利驅動
為什么年份酒造假屢禁不止?說到底還是一個"利"字。
早在2019年,中國酒業協會就發布了《白酒年份酒》標準。2022年,貴州仁懷市還搞過"亮劍行動",清退了幾百家違規酒廠。可是幾年過去了,問題不但沒有解決,反而愈演愈烈。
原因很簡單:暴利太誘人了,而違法成本卻極低。即便是2022年"亮劍行動"的500萬元罰沒金額,對于數十億的黑產來說也是九牛一毛。
40倍的暴利之下,必然有人鋌而走險。這家被罰了,馬上注冊一家新酒廠繼續干。只要基酒在,手藝在,酵池在,市場在,夢就還在。
造假者們也很"聰明",想出了各種規避風險的辦法。膽大的酒廠就自己生產銷售一條龍,膽小的則推出"定制年份酒"服務。
他們可以按照經銷商的需求,自由定制酒液成分和包裝年份。"加多加少,年份你說了算",酒廠只收取灌裝費。這樣一來,酒廠就成了代加工廠,萬一被查到,也只是代加工而已。
6月22日央視曝光后,仁懷市雷霆出擊,鎖定了12家涉事企業。可令人震驚的是,還有企業在頂風作案。當地酒商苦笑:"生意不好,小廠更敢玩命了。"
消費者被詐騙后的維權也面臨重重困難,商家、主播、平臺互相踢皮球,誰都不承認是第一責任人。
而且普通消費者很難辨別出酒花、掛杯、香氣的細微差異,更不要說判定年份了。即便有平臺推出"老酒鑒真"服務,但需要專業儀器檢測,門檻太高,大多數投訴最終都不了了之。
能否重建信任
假年份酒的危害遠不止是讓消費者花冤枉錢這么簡單。
吉林查獲的假特供酒中,甲醇含量嚴重超標。法醫指出,輕度中毒會引發頭痛嘔吐,重度可致呼吸衰竭。即便是用食用酒精勾兌的酒,長期飲用也會導致肝纖維化、腎損傷。
當成本4元的酒精液被冠以"歲月陳香"賣出千元天價時,透支的不僅是消費者的錢包,更是千年酒文化的根基。
中國老酒市場已突破1500億元,如果放任劣幣驅逐良幣,終將重演比塑化劑事件更慘烈的行業雪崩。畢竟,再炫目的調色術也染不出時間的重量,再精巧的話術也圓不了良心的缺口。
好在,白酒行業正在努力自救。28家酒企成立了"仁懷醬酒品質聯盟",設立1億元品質保證金,承諾"假一賠十",并公開標注基酒年份比例。
習酒開放了"數字酒庫",消費者可以VR直擊酒窖;金沙酒業將車間變成"直播工廠",勾調過程全網公開。區塊鏈技術、光譜檢測等手段的應用,都預示著行業正在向專業化、品質化發展。
正如仁懷老釀酒師所說:"糧食釀的酒,時間會給它味道;酒精兌的酒,市場會讓它現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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