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冬 亮
Wang Dongliang
中國美院跨媒體藝術學院當代藝術與社會思想研究所博士
中國美術學院視覺中國協同創新中心教師
《中國篆刻》雜志執行編輯
浙江省青年書法家協會副主席
作品多次獲獎于國家級、省級專業展覽。主要研究領域為書畫思想、道教美術。著有《二王書風探微》(1/2)、《書譜序講記》。學術論文《淺析孫過庭在“古質今妍”問題上的思想悖論》、《道藏中的王羲之形象》(1/2)、《孫過庭“知音論”考辨》、《孫過庭書譜序對“賢達兼善”說的闡釋推進》、《淳化閣帖君臣卷編次問題》等,發表于《新美術》《中國書法》《美學研究》《西泠藝叢》等專業期刊。
說 臨 摹
文|王冬亮
在清理陽臺的時候,找出一捆寫了字的舊毛邊紙。不過外層都不幸泡過了水,霉爛破敗了。這才意識到,是洗衣機的水管漏了水。剪刀挑開捆繩,去掉腐敗,都是近幾年雜七雜八的臨摹日課。
說實話,除了教學,現在實打實的下工夫真是不多。古人臨書,往往一帖數十百通。一直記得,林散之先生自述臨摹《張猛龍碑》有一部櫥高,而前些日,恰好又翻閱到陸維釗先生第八十二通《蘭亭序》的背臨。怎么解釋自己這明顯的犯懶情形呢?前人有言曰“師古人,師造化”,大概是“師造化”去了吧。
練書法當然要臨摹的,這是個常識。我每于臨摹時覺得自己淺薄,雖在自己寫時躊躇滿志。臨古帖如讀古書,絕大多數書,年輕時候是讀不懂的。臨古帖臨不懂怎么辦呢,于是去讀一點書,做一點所謂研究。很多朋友也委婉地勸我,作了一點研究后,就覺得變得不那么親切了,字也少了才氣,這我也是知道的。寫字于我,是天性的癖好,所寫者亦不過種種之體驗。
大約在三十歲出頭的時候,某個晚上,我讀到唐君毅先生的一段書:日間喧囂之聲,今一無所聞,夜何靜也?吾之床倚于神龕之側。吾今仰臥于床,唯左側之神,與吾相伴。此時似有月光,自窗而入,然月不可見。吾凝目仰睇瓦屋,見瓦之櫛比,下注于墻,見柱之橫貫。瓦何為無聲,柱何為不動。吾思之,吾怪之。房中有空,空何物也……吾念及此,乃恍然大悟世間一切人,無一非絕對孤獨寂寞之一生,以皆唯一無二者也。人之身非我之身,人之心非我之心,差若毫厘,謬以千里。人皆有其特殊之身心,是人無不絕對孤獨寂寞也……吾念以上種種,吾不禁悲不自勝。吾悲吾之悲,而悲益深。然吾復念,此悲何悲也?悲人生之芒也,悲宇宙之荒涼冷酷也……
我并非喜歡抄書,但是他的話像意識流一樣涌現出來,問題一個接著一個拋出來,這些問題沒有一個是你想不到的,但似乎又沒有一個是自己愿意去想一想的。于是內心有了大觸動、大驚恐。我曾讀伯特蘭·羅素的《西方哲學史》,印象最深的話,不是哪家的高論,反而是他并非宏旨的那段:“我們承認自然規律存在是不是因為人類骨子里有一種熱愛秩序的天性?天文學家眼中的人類不過是碳和水化合而成,爬行在一個無關緊要的小星球上的東西罷了……”我只是從小喜歡寫字,可是竟好像破天荒地發現,這是人的藝術,而我也是人類之一。我知道寫字的人不必都這樣想,但是我偏是那樣想的人之中的一個。好心的人勸我不要那樣想,勸我不要自找麻煩。
讀一點書、做一點研究,當然有知識上的片刻滿足。甚至,有時恍惚間,一點小小的野心浮動,彷佛這紙上的勾當是一個什么事業,以另外一種忙碌,偷換了所求的意圖。在攻讀博士的時候,我把論文的初稿交給導師,我的導師會提出建議,但也還一定會問,你寫作的初心是什么,原來是要解決什么問題的?我有時沉浸在獲得的那點似乎前人未見的材料,以及批駁了已死的要人的某些觀點的興奮中,確實忘了來路。于是趕緊收攝,是啊,歧路亡羊是多么容易。
古人把四十歲稱作“不惑”,其實是“料想應當不惑”。現代人沒有去推翻,或是默認,或是不關心自己了。陶淵明的《榮木》說:“總角聞道,白首無成。”那時他四十歲吧,我知道他不是一個成功主義者,“繁華朝起,慨暮不存”,但誰能不想干點正經事呢。
臨《淳化閣帖》卷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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