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跑!子胥!別回頭!"
伍奢的喊聲在刑場上回蕩,劊子手的刀已經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老丞相白發蒼蒼,卻挺直了腰桿,目光如炬地盯著自己的小兒子。跪在一旁的長子伍尚已經淚流滿面,卻還是死死拉住弟弟的衣袖。
"哥,松手。"伍子胥咬著牙,硬是把兄長的手指一根根掰開,"爹說得對,咱們家不能絕后。"
那天楚國的日頭特別毒,照得刑場上的血跡很快就干了。伍子胥沒敢回頭,他怕一回頭就再也挪不動步子。背后傳來父親和兄長的慘叫聲,還有圍觀百姓的驚呼。他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血順著指縫往下淌,卻感覺不到疼。
這事兒得從頭說起:伍奢是楚國兩朝元老,官至太傅,專門輔佐太子建。這老頭性子直,見不得歪門邪道。偏偏楚平王聽信奸臣費無極的讒言,要把太子建的媳婦兒——那個從秦國迎來的漂亮姑娘——自己給娶了。
"大王,這不合禮法啊!"伍奢在朝堂上急得直跺腳,"那是太子的媳婦,您這么做,讓天下人怎么看?"楚平王正被費無極灌了迷魂湯,哪聽得進去?一揮手:"拖下去!關起來!"
費無極那廝更毒,湊在楚平王耳邊嘀咕:"伍奢兩個兒子都厲害得很,特別是那個伍子胥,聽說能文能武。要是留著他們..."就這么著,楚平王派人把伍奢押到郢都大牢,又假傳圣旨召他兩個兒子進京。
"爹這是糊涂了?"伍尚接到詔書時正在院子里澆花,"大王明明要殺他,怎么會突然要封賞我們?"
伍子胥把詔書翻來覆去看了三遍,冷笑一聲:"哥,這字跡不對。宮里的朱批我見過,這筆畫太生硬,八成是費無極那王八蛋偽造的。"兄弟倆正說著,家仆慌慌張張跑進來:"二位公子,不好了!城里都在傳,老爺被定了死罪,三日后問斬!"
伍尚手里的水瓢"咣當"掉在地上。伍子胥一拳砸在石桌上,指節都磕出了血:"果然如此!哥,咱們不能去!"
"可爹還在他們手里..."伍尚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伍子胥在屋里轉了三圈,突然站定:"哥,這么著。你去見爹,我逃出去。爹說過,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咱們家不能全折在奸臣手里!"
伍尚看著弟弟年輕卻堅毅的臉,突然一把抱住他:"子胥,你要活著,一定要活著!"
伍子胥逃出郢都那天,下著瓢潑大雨。他扮作樵夫,背著柴禾混出城門。剛走出二里地,就聽見身后馬蹄聲急。
"抓住伍子胥!賞千金!"
伍子胥一個猛子扎進路邊的蘆葦蕩。雨水打在臉上生疼,他憋著氣,聽見追兵的馬蹄從頭頂的官道上踏過,泥水濺了他一身。就這么晝伏夜出,伍子胥一路向東逃。餓了就挖野菜,渴了就喝雨水。最險的一回,他躲在死人堆里才躲過搜查。等追兵走遠,他爬出來時,發現自己的頭發里纏著別人的腸子。
三個月后,伍子胥終于逃到了吳楚交界的昭關。只要過了這道關,就是吳國地界了。
可昭關守將早就接到通緝令,對過往行人查得特別嚴。伍子胥在關外的小樹林里蹲了三天,眼看著守軍挨個檢查通關文牒,連老太太的菜籃子都要翻個底朝天。
"這可怎么過去..."伍子胥急得直撓頭。第四天早上,他在溪邊喝水,突然看見水里自己的倒影——三個月風餐露宿,他的頭發竟然全白了!原本二十多歲的青年,現在看起來像個五六十歲的老頭。
伍子胥先是一愣,隨后哈哈大笑:"天助我也!"
他找了根木棍當拐杖,把臉抹得臟兮兮的,弓著腰慢慢往關口走。守關的士兵看他這副模樣,連問都懶得問,揮揮手就放行了。
"老丈,您慢走啊!"士兵還"好心"地提醒他。
伍子胥心里樂開了花,拄著拐棍一步一步挪出昭關。等走到沒人處,他甩開拐杖,撒腿就跑,一口氣跑出十里地才停下。
過了昭關,前面就是長江。伍子胥站在江邊發愁——他沒船啊!正著急呢,蘆葦叢里劃出一條小船。船上一個老漁夫,戴著斗笠,正在收網。
"老丈!老丈!渡我過江可好?"伍子胥連忙招手。老漁夫瞇著眼打量他:"客官打哪兒來啊?"
伍子胥多了個心眼:"我從陳國來,去吳國探親。"
老漁夫笑了:"客官別瞞我了。您這口音是郢都的,而且..."他壓低聲音,"楚國人都在傳,伍子胥逃出來了,想必就是您吧?"
伍子胥心里"咯噔"一下,手已經按在劍柄上。
"別緊張。"老漁夫擺擺手,"我敬重伍家是忠良。來,上船吧。"
小船晃晃悠悠向對岸劃去。伍子胥坐在船頭,看著滔滔江水,突然悲從中來——父親兄長慘死,自己亡命天涯,這血海深仇何時能報?正想著,忽然聽見岸上馬蹄聲急。一隊楚軍追到江邊,為首的將領大喊:"停船!那是朝廷要犯!"
老漁夫不但沒停,反而劃得更快了。楚軍張弓搭箭,"嗖嗖"幾支箭射來,差點射中伍子胥。
"趴下!"老漁夫一把將伍子胥按在船底。小船像片樹葉似的在江心打轉,終于靠上了對岸。伍子胥掏出身上僅剩的一塊玉佩:"老丈救命之恩,無以為報..."
老漁夫擺擺手:"快走吧。記住,活著才能報仇。"說完就要劃船離開。伍子胥突然想起什么:"老丈,追兵看見您幫我,回去肯定要為難您。不如..."
老漁夫哈哈大笑,突然把船槳一扔,小船立刻被急流沖走。"這樣他們就找不到我了。"說完,老漁夫"撲通"跳進江里,轉眼就沒了蹤影。
伍子胥跪在江邊,重重磕了三個頭。
到了吳國,伍子胥舉目無親。他不敢暴露身份,只好在市集上要飯。幸好小時候學過吹簫,他就每天坐在街角吹些悲傷的曲子。
這天,吳國公子光路過集市,聽見簫聲悲愴,循聲找來。見一個白發乞丐坐在墻角,衣衫襤褸卻氣度不凡。
"你這曲子...有故事啊。"公子光蹲下來問。伍子胥抬眼看他,認出是吳國貴族,心一橫:"在下楚國伍子胥,全家被楚王所害,只身逃難至此。"
公子光眼睛一亮:"可是伍奢大人的公子?快請起!"
就這樣,伍子胥被公子光收為門客。他白天幫公子光出謀劃策,晚上就對著楚國的方向磨劍。劍刃磨得锃亮,映出他滿是仇恨的眼睛。
十六年過去,伍子胥終于等到了機會。此時公子光已經成為吳王闔閭,伍子胥也當上了吳國的大將軍。他力勸吳王伐楚,親自率兵攻入郢都。可楚平王已經死了十年。伍子胥帶人找到他的陵墓,命士兵挖開墳墓,拖出尸體。
"三百鞭!一鞭都不能少!"伍子胥紅著眼睛,親手掄起鞭子。
"啪!"第一鞭下去,尸體的衣服就裂開了。
"這一鞭是為我爹!"
"啪!"
"這一鞭是為我哥!"
"啪!"
"這一鞭是為伍家滿門!"
抽到一百多鞭時,伍子胥的虎口都震裂了,血順著鞭子往下淌。可他像感覺不到疼似的,一鞭比一鞭狠。吳國士兵都看呆了。有個老兵小聲說:"將軍這是...瘋了吧?"
伍子胥確實快瘋了。十六年的仇恨像火山一樣噴發出來。抽完三百鞭,他跪在墳前嚎啕大哭,像個孩子似的。
這時,一個楚國舊臣趕來,正是伍子胥當年的好友申包胥。
"子胥!你太過分了!"申包胥氣得渾身發抖,"楚王有錯,可他已經死了!你這樣侮辱尸體,還算人嗎?"伍子胥擦干眼淚,冷笑道:"包胥,你知道我這十六年是怎么過的嗎?每晚一閉眼,就看見我爹我哥血淋淋的腦袋!"
"可你這樣,與禽獸何異?"申包胥痛心疾首,"我當初幫你逃出楚國,不是讓你變成野獸的!"
伍子胥沉默良久,突然拔出劍砍向身旁的大樹:"我伍子胥發誓,此仇不報,誓不為人!現在仇報了,你要罵就罵吧!"
申包胥搖搖頭,轉身就走。后來他跑到秦國哭了七天七夜,硬是借來秦兵把吳軍趕出了楚國。這是后話了。
多年后,有人問伍子胥后不后悔掘墓鞭尸。老頭兒已經滿頭白發,他摸著胡子說:"后悔?我唯一后悔的是沒親手宰了楚平王!"
這話傳出去,有人說他是烈丈夫,有人罵他是瘋子。可伍子胥不在乎。他每天照樣吃飯睡覺,只是枕頭底下永遠壓著一把出鞘的劍。
有人見過他半夜起來磨劍,一邊磨一邊念叨:"爹,哥,你們看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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