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初，資本主義從自由競爭階段進入壟斷階段，壟斷組織與金融資本的統治在全球范圍內不斷擴張，國際壟斷資本同盟“瓜分世界”造成了資本主義國家之間、資本主義國家與落后弱小民族國家之間的矛盾沖突加劇。為深刻把握帝國主義的實質與基本特征，揭示資本主義政治與經濟不平衡發展規律，使社會主義革命首先在一個經濟和文化比較落后的國家獲取成功，列寧將“實踐標準作為唯物主義認識論的基礎”，緊緊抓住了主觀能動性與客觀規律性的辯證統一問題，在邏輯學、辯證法、認識論三者同一的原則下，系統闡發思維認識世界的辯證過程與唯物主義基礎，客觀分析帝國主義造成的復雜國際形勢與俄國社會性質及其內外部尖銳矛盾，為打破資本主義世界體系的單一格局、建立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奠定了馬克思主義的認識論基礎。

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爆發，直接導致了世界性社會主義組織第二國際的崩潰，并且將處于帝國主義鏈條最薄弱環節的俄國推向歷史的轉折點。對于已經組織起來的俄國工人階級而言，這是有可能將帝國主義戰爭轉變為國內戰爭，使內外部矛盾尖銳復雜的俄國開始社會主義革命的前夜。列寧深刻認識到，必須將無產階級革命的最新形勢與馬克思主義在帝國主義時代的創造性發展統一起來。然而，第二國際的修正主義者、機會主義者為掩蓋帝國主義矛盾、支持帝國主義戰爭辯護，無視戰爭的復雜性與革命發生的現實性，不但對馬克思主義進行唯心主義的修正，而且把相對主義作為認識論的基礎，片面地將唯物主義辯證法歪曲為絕對懷疑論、不可知論和詭辯論。列寧在《唯物主義與經驗批判主義》中強調，“不懂得唯物主義辯證法，就必然會從相對主義走到哲學唯心主義”，在認識論上的唯心主義同樣會導致實踐中的主觀主義立場，即不是從“壟斷的、腐朽的、寄生的、催死的”資本主義最高階段的客觀實際出發，而是抽象地將主觀意志與客觀實際割裂并對立起來，回避戰爭的帝國主義性質以及革命轉化的具體條件，通過宣揚改良主義、庸俗進化論以反對無產階級革命。

在上述迫切形勢下，列寧提出了將唯物主義歷史觀運用于俄國革命具體實際、通過發展唯物主義認識論捍衛20世紀馬克思主義的理論任務：第一，客觀地運用辯證法，從發展中去全面研究壟斷資本主義的階段性特征及其轉化趨勢，客觀分析資本主義基本矛盾的普遍性以及俄國資本主義發展的特殊性，抓住矛盾潛在的胚芽，尋求向對立面轉化的現實條件；第二，批判相對主義的認識論基礎，闡明各種主觀主義思想的困境在于無從發現新的革命主體，不理解現實的、發展著的無產階級革命的曲折性與必然性。只有克服經濟決定論與主觀能動性之間的抽象對立，才能真正將人民群眾的主體性和革命性，即人民群眾自由創造的力量，作為社會革命的根本動力。

列寧將黨內外在思想路線上的沖突歸結為哲學立場的根本對立，從實質上闡明認識論的唯物主義基礎與辯證性質。列寧在《論馬克思主義歷史發展中的幾個特點》中指出，“辯證法即關于包羅萬象和充滿矛盾的歷史發展的學說”，辯證法是馬克思主義“活的靈魂”與“根本的理論基礎”。在《談談辯證法問題》中，列寧將辯證法的實質概括為，“發展是對立面的統一（統一物之分為兩個互相排斥的對立面以及它們之間的相互關系）”，辯證法作為馬克思主義的認識論，就是研究“對象的本質自身中的矛盾”，因而具有活生生的、無比豐富的內容。辯證的認識過程要求在對立關系中把握矛盾雙方的過渡、轉化與統一，通過事物自身的辯證發展達到比某一方面更加充實和豐富的統一。從辯證法出發的認識論必然是以唯物主義為根據的，能動的唯物主義認識論“就是承認（發現）自然界的（也包括精神的和社會的）一切現象和過程具有矛盾著的、互相排斥的、對立的傾向”。然而，主觀主義哲學的形而上學立場試圖在自然界和歷史中消除矛盾和斗爭，在現實中宣揚平滑的庸俗進化論或折中主義詭辯論，將矛盾和對立作為主觀意識的結果，無法通過概念和思維的發展把握事物自身的根據、事物各個部分之間的相互聯系以及一部分向另一部分的過渡轉化。

唯物辯證法將事物自身的矛盾運動看作普遍的、整體的、必然的、內在的、客觀的，強調處于普遍聯系與必然發展中的對立面的轉化是有條件的、暫時的以及相對的，從而將主觀意識領域中的一切爭論導向客觀實際或社會現實領域。列寧在《黑格爾〈邏輯學〉一書摘要》中強調，必須“研究對立面怎樣才能夠同一，是怎樣（怎樣成為）同一的——在什么條件下它們是相互轉化而同一的”。就此而言，只有辯證分析資本主義基本矛盾在帝國主義階段的具體表現、帝國主義戰爭的階級性質與革命爆發的具體條件，揭露非正義的帝國主義侵略戰爭、反侵略反壓迫的民族解放戰爭以及被統治階級反抗統治階級的國內戰爭之間的復雜性，才能夠達到對人類歷史發展本質性和規律性的認識，進而為十月革命取得勝利提供能動的唯物主義認識論。

列寧強調，第二國際的理論錯誤在于取消了認識活動的辯證過程與客觀內容，因而無法在矛盾轉化、飛躍與質變的統一性中將壟斷資本主義把握為向著更高社會形態的過渡。列寧在《黑格爾〈哲學史講演錄〉一書摘要》中指出，“辯證的過渡和非辯證的過渡的區別何在？在于飛躍。在于矛盾性。在于漸進過程的中斷”。在《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的最高階段》中，列寧分析了帝國主義新趨勢的性質轉變，強調只有在資本主義發展到一定的、很高的階段，自由競爭才會轉化為自己的對立面，形成凌駕于自由競爭之上并與之并存的壟斷，從而將更加激烈的矛盾與沖突推向作為資本主義經濟總體的世界體系。質變與飛躍原理對于分析帝國主義的時代特征具有根本重要的認識論意義，一方面壟斷組織與金融資本瓜分世界造成了壟斷同盟內部、壟斷同盟之間以及壟斷同盟與弱小民族國家之間更加尖銳的矛盾沖突甚至戰爭，另一方面隨著社會化生產水平的不斷提高，無產階級的聯合與斗爭也超出一國范圍成為世界性的了，使狹隘的資本主義私人占有制不斷接近自身的歷史限度。瓜分世界的帝國主義戰爭作為資本主義基本矛盾全球擴張的必然結果，造成了壟斷資本主義迅速發展趨勢與停滯腐朽趨勢彼此交織的復雜情勢。

由唯物辯證法所貫徹的認識論以及思想路線，要求把握“變”中的“不變”、“不變”中的“質變”，以及引起“質變”并向對立面轉化的現實條件與革命力量。列寧將俄國社會與資本主義發展的特殊性置于世界體系復雜矛盾之中，詳細考察了俄國社會經濟制度和階級結構不同于西歐資本主義的特點，揭示出俄國資本主義的特殊性在于對內依賴農奴主—地主階級、對外依賴歐美資本的經濟落后性與非獨立性。在《俄國資本主義的發展》中，列寧認為1861年土地改革非但沒有解決俄國危機，反而在俄國資本主義發展的更高階段上加深了資產階級的反動性質與本國階級結構的內在矛盾，從而為俄國革命形成更廣泛的政治聯盟奠定了群眾基礎。列寧從俄國資本主義落后性與非獨立性的客觀實際出發，根據俄國在帝國主義鏈條中所處的內外部情勢，將俄國革命的性質確定為“無產階級和農民的革命民主專政”，通過無產階級“先鋒隊”政黨的領導，將俄國資產階級民主革命與反對帝國主義的國際工人運動、與殖民地和弱小國家爭取民族自決權運動結合起來。在領導俄國十月革命進程中，能動的唯物主義認識論一方面強調人的活動的主體性和能動性，即“人的有目的的活動”；另一方面強調人的活動的客觀前提和現實基礎，為帝國主義時代社會主義從科學向實踐、從一國向多國的飛躍提供了馬克思主義理論的科學指導。

（作者系中山大學馬克思主義哲學與中國現代化研究所暨哲學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