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輩子,做得最錯、最放不下的一件事,就是當年退伍。明明連長和指導員都拼命想讓我留下,我還是鐵了心要走。
我家在村里,普普通通。爸媽是地道的莊稼人,地里刨食養大我們姐弟四個。兩個姐姐讀到初中就回家幫著干活了。家里緊巴巴的,爸媽硬是省下每一分錢,供我和弟弟念完了高中。弟弟打小就聰明,學習拔尖,考試回回排前頭。我們老房子的土墻上,密密麻麻貼滿了他的獎狀,那是全家人的驕傲。最后也真爭氣,他是我們村頭一個大學生,后來在城里工作,把家安在了上海。
我呢?跟姐姐比不夠勤快,跟弟弟比不夠機靈。高中復讀了兩年,還是沒考上大學。我爸一看這路走不通,就建議我去當兵。那年頭,當兵是條出路。我們村那年去了八個,我年紀最大。新兵連結束,運氣不錯,分到了汽車團三連五班。那時候學開車可吃香了,尤其對我們這些農村孩子來說,在部隊學門技術,退伍回去也好找工作。一開始,我也這么打算的。
我們連有一百來號人,車呢,只有十五輛。平時就五輛車出任務,剩下的都在車庫里趴著。我們的活兒,就是訓練,還有不停地保養那些不出動的車。入伍頭一年,我連方向盤邊兒都沒摸著。到了第二年,機會來了,連里挑了我跟另外五個兵,去司訓隊學了半年多開車。學成回來,才算開始跟著連里那些經驗豐富的老兵出車干活。開始就是坐在副駕駛,熟悉路線。后來老兵點頭了,才讓我上手開車。誰能想到,我第一次單獨執行運輸任務,半道上車就趴窩了。那是大冬天,還下著雪,天冷得能凍掉耳朵。好在在司訓隊多少學了點修車,我一個人搗鼓了半天,總算把車修好,能動了。等把車開回連隊,早過了晚飯的點兒。
連長一直等著我。那會兒不像現在有手機,隨時能報個信兒,我沒辦法通知連里情況。連長看我平安回來,先讓我去吃飯。吃完飯,他單獨找我談了話。我以為自己臨危不亂,把車修好也算表現不錯,結果挨了頓批評。其實連長人挺好,尤其對我們這些農村兵,特別關照。到了第三年,我回家探親,在縣城街上碰見了高中同桌劉建明。高中那會兒,我們班就考上了五個大學生,他是其中一個。畢業以后好幾年沒見了。他在省城工作,那天碰巧回縣城。他挺熱情,拉著我吃了頓飯,聊了聊各自的近況。分開的時候,互相留了地址。
時間一晃,到1985年,我在部隊干了快五年了。當班長也當了兩年多。雖說沒能提干,但論軍事素質、開車修車的本事,在連里都是拔尖的。繼續留在部隊轉志愿兵,那是一點問題都沒有。那年,劉建明給我寫了封信,問我在部隊的情況。信里提到他們單位在招司機,特別說了軍人優先,問我想不想過去干。我琢磨了一個晚上,前前后后想了好幾遍,最后下定決心:退伍。
連長和指導員聽說我要走,都挺吃驚,不明白我怎么突然就要退伍。我當時心里盤算著,早晚都得回地方,不如趁早打算。再說了,那邊有劉建明幫襯著,應該能找個好去處。可這個想法,我沒法跟連長指導員說透。他們一直勸我留下,但我鐵了心,還是選擇了離開部隊。
讓我沒想到的是,我退伍回家這事兒,我爸好像早就知道了。我提著行李剛進家門,話都沒說一句,我爸抄起掃把就追著我打。我一邊躲一邊想解釋,可我爸氣得不行,認準了我是當了“逃兵”,丟了他的臉,根本聽不進去一個字。為這事,他還氣得大病了一場。
后來,靠著退伍軍人的身份和劉建明的幫助,我確實進了省城的機關單位,成了領導的專職司機。再后來,調到辦公室工作,一直干到副處級退休。如今,我回到農村老家養老。日子看著也算安穩,可心里那個疙瘩,一直沒解開。這些年過去了,每每想起當年那個決定,后悔就像藤蔓一樣纏著我,越纏越緊。回頭想想,當時總覺得在部隊一輩子看不到頭,早晚得出來,不如趁年輕有戰友幫忙,早點找條“實在”的路。可現在才真正明白,那條看似穩妥的路,走遠了,卻徹底錯過了另一種可能的人生。那種在熟悉的軍營里、在戰友身邊、開著自己熟悉的老伙計,把日子扎扎實實過下去的日子,再也不會有了。這個錯,我這輩子也抹不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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